虎杖和钉崎自从走进医务室,就一直在叽叽喳喳争论到底是谁的疏忽。
惠沉默半天终于忍不住:“受伤的是我,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你来我往几句后,还是虎杖最先发现,原本只是去拿消毒棉的硝子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
钉崎试探着问:“硝子小姐?”
“……嗯。”硝子拿好用具过来清创,但是明显很沉默。
离开医务室后,连忙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虎杖:“说起来,是不是快到那个日子了?”
钉崎:“嗯?”
惠顿悟:“你这么一说,最近五条老师接电话时,声音听起来也多少有点反常,所以应该就是那个原因吧。”
虎杖:“那我最近还是注意一点,尽量少去打扰他们。”
钉崎:“嗯?什么啊?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还站着一个人?喂,喂!等等我!”
…
笑闹声远去,硝子处理好医疗垃圾,看着抽屉里多出的硬盘。
插到电脑翻了翻,是一些偷偷拍摄的照片,和金钱往来记录。
硝子沉默着关闭窗口,将硬盘拔下,带去找五条悟,丢在他桌上:
“应该是今早送来的。”
原本送到便打算离开,想了想还是回头说:“我清点过,医务室少了两瓶双氧水,止血钳和手术刀也不是原来的数目。”
“她这次恐怕伤得很重。”
五条悟正将那枚硬盘放到阳光下,一副认真观察的样子,并没有接话。
硝子握紧门把手,决定还是说得直白些:
“你如果一直留在高专,她是不会来的。”
离开五条悟办公室不到一小时,硝子就从学生口中得知,五条悟临时接到通知去京都做交流,至少一周后才会回来。
硝子:……
——既然要找借口,为什么不干脆找个更远的地方。
送走最后几个学生,硝子没有离开,一直在医务室等到深夜。困到打了好几个盹,才终于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门响。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直到发觉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血腥味——
顿时清醒!
“由里子!”
硝子将她扶到手术台上,
小腿和腰腹,一共两处触目惊心的贯穿伤。无视她明显就很勉强、完全是强撑起来的笑意,硝子全程脸色都很不好看。
终于结束,硝子摘下手套:“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已经不满足于豢养咒灵,开始忍不住亲自动手了?”
伊澄由里子活动了一下手臂,察觉到硝子不甚友好的视线,只好悄悄收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最近调查的对象是高层会议的核心成员,他们那么厉害,我一时不察被抓到破绽也很正常——吗?当然不是了哈哈。”眼看硝子又要发作,伊澄硬生生转了调,悻悻摸摸鼻子,“总之没事的,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她越轻描淡写硝子越生气。但看着她小心翼翼偷瞄自己的样子又实在说不出指责的话,干脆背过身去整理医疗器械,撞在金属托盘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离开的事,黑眼圈消下去前想都不要想。”
伊澄偷笑:“硝子……你用这个教育我,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哎。”
——成功得到一记白眼。
安静下来后,时钟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硝子,我有时候在想,”伊澄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如果我从最一开始就没有介入,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那天,看着他在你们的挽留之下依然义无反顾离开,我实在没办法再等了。你们是他唯一的软肋,如果不在那里……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赢过他。”
“如果那天在村子里的,是你或悟——”
“不要自说自话了!”
成年后,硝子难得情绪外露,因此伊澄由里子一时愣住了。
硝子很快平静下来,将被自己打翻的托盘放了回去。
“即使没有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要妄图给自己赋予太多意义,伊澄由里子。”
硝子明明声线冷漠,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已经是各方努力之下能实现的最好结果。”
“夜蛾老师说过,一旦选择成为咒术师,最困难的就是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直到最后。所以由里子,”硝子走到她身边,“灰原和杰已经成为高层之间博弈的牺牲品。如果真的能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推翻他们,那就去做吧。”
硝子握了握她的手:“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离开医务室前,硝子留了一盏灯。伊澄摆摆手,笑着同她道别。
自从那年新宿巨变,伊澄由里子就很少能安眠。硝子也是偶然才发现,只有在医务室的手术台上,她能睡得久些。
合上门,硝子低着头走向出口,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走出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太对。
回身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硝子:……
“不是说一周才回来吗?”
话虽如此,硝子却也知道,他肯定不会真的乖乖在京都待这么久。
按下打火机,又放开,看着火光跳跃。
“如果你并没有打算真的追杀她,最好还是早点讲清楚。”
“那天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赫‘有所偏移,没有完全击中要害,”硝子打了个响指,试图模仿出比较帅气的姿势,“我也不会有机会把她救回来。”
“过几天就是杰的忌日,她大概是想赶在那之前结束一切给杰一个交代,才会这么冒险。如果你只是打算躲在这里装作毫不知情,那不如还是再多离开几天。”
硝子扯起嘴角:“除非你真的想来替杰报仇。”
一直到硝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站在阴影中的人才终于有所动作。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深夜很是清晰,却并没能惊醒里面的人。
五条悟没有开灯,也无需光亮。
她睡得很沉。可怖的疤痕从手臂蔓延到脖颈,昭示着那是多么沉重的一击。
那之后他无数次自我叩问,如果杰真的一意孤行,自己会忍心动手吗。
陪伴他度过整个青春的挚友,比他更早开始思考咒术师的意义和责任的——
唯一的挚友。
但每一次的答案,都一致。
——他会。
最终一切都不会改变。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没能同他真正告别。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家伙会说什么呢?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
醒来时,屋内空无一人。伊澄坐起身,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小毯子。
——硝子真是,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将毛毯叠好放回一旁的椅子上,伊澄拿起笔,酝酿良久,留下一张便签。
如果顺利,应该很快就能拿到证据;但万一不顺利……
就只能寄希望于硝子还能像从前那样,快些忘记不开心的事啦。
…
接下来的两天,硝子一直心神不宁。尽管伊澄由里子说要她等消息就好,但她真的已经受够了这种一无所知、毫无作为的等待。
四十八小时,她几乎数着分钟度过。
直到终于传来消息——
伊澄由里子被高层判处死刑,任命的处刑人是五条悟。
并且他已经高调接下了委托。
…
丢掉断成两截的匕首,伊澄由里子靠在监控盲区的角落喘息。身旁是两只刚刚被祓除的咒灵,为了尽快让它们的气息消散,她找遍全身,又翻到一根尖刺,毫不犹豫直戳过去。
现在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自知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又会追上来。即便将她和手上这份记录一起燃烧殆尽,他们也绝不会有一丝迟疑。
但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撑开一次领域了。
伊澄捂着伤处,沿墙壁缓缓坐下。虽然是繁华的商业街,帐的笼罩之下却多少显得有些阴森。
这里是新宿,她一直没能走出的地方。
像是某种宿命。她希望将上层的黑暗公之于众,却在同一个地方落入他们的陷阱。
明明耳边已经听到破空的风声,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杰……”伊澄苦笑,“真的不能喊你的朋友,来帮帮忙吗。”
风声渐近,她缓缓闭上眼睛。
那大约是一枚银色的子弹,尖端刻着精致的细纹,与她上次从自己身上取出的别无二致。
只是这次大概没有那么幸运,能等来万能的硝子小姐了。
…
嗒——
清脆的一声响。
伊澄略微抬起眼皮,看到月光下模糊的人影。
“悟……?”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发出声音。
鼻腔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呼吸越发困难。
他来做什么?
——啊,来杀我。
他好像坐在了自己身边。
“上面说,当年村子里的惨案是你干的,故意带伤回高专是为了嫁祸给杰。之后当街将他杀死,也是为了进一步隐藏真相。”
“是吗,这倒是个很好的罪名。”
伊澄由里子躺在地上,感觉五条悟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渐渐模糊一片,说出的话像是呓语:
“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树影摇曳,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不那么分明。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接到暗号的五条悟握住伊澄由里子的指尖,看向高远的天际: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完全失去意识前,伊澄由里子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澄澈的湖水。她模糊又混沌地想:明明是来报仇的,怎么还用这么温柔的术式。
这样待会见到杰,他会不开心吧……
……
“五!条!悟!再说一次我只会治疗不会起死回生,再晚几分钟你就只能背尸体回去了懂吗!”
“还有你七海!动作不能再快些吗?只是几个监控画面要这么久吗!”
……
好吵。
伊澄感觉头很痛,像走马灯在眼前转过一半又被硬生生拖回来。
缓了很久才看清,眼前是熟悉的场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明晃晃的手术灯打在脸上,还有几个——
几个茫然又无措看着自己的人。
硝子看七海,七海看硝子,两人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无声的质问:
“你怎么还在这?”
硝子:……
七海:……
沉默三秒,两人齐齐遁了。
顿时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五条悟。反转术式治疗后的身体恢复速度极快,既然已经醒来,伊澄很难再继续扮演尸体。
于是她逐渐觉得,好像应该随便说些什么。
“所以你其实不是来——”
尾音中断于额头突如其来的温热。
…
数月后,一处隐秘豪宅正在举办一场小型聚会。老人让过前来敬酒的数位晚辈,走到阳台,递上一杯香槟:
“五条先生能够赏脸,实在是我的荣幸。”
五条悟并不接话,只是看着他。
老人并不意外,只当他是初来乍到。但没关系,和他这样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打交道,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他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杰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幸好现在真相大白,罪犯已经伏法,他应当也可以安息了。”
“听说你们的关系很好,是吗?五条先生。”
五条悟看着他始终举在身前的香槟,伸手接过,扯了扯嘴角:
“当然。”
老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件事你办的很好。下次会议,我会为你保留一个席位的。”
“希望你不会忘记,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五条悟遥遥举了一下酒杯,微笑道: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