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村离镇上的中学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村里上初中的孩子都在学校寄宿。

寄宿生要自带被褥瓢盆，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两人合睡一张床。这算是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吧，初一的新生报到的时候虽然没有听到权威人士出来明确讲，但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很多人就会被哥哥姐姐们提前普及上初中的各种事项了。

很多家长也乐意家里的孩子跟人合铺，这样就可以省出一样床上用了。

不过万海潮除了初一的上学期跟人合过铺之外，其余五个学期都是自己一个人占一张床，反正宿舍的床是够的。

万海潮特意选在8月31日的下午去报到。报到之后就留在学校了，免得再走一趟，又累又脏。

他们家离学校远，现在天气，而且目前那条公路还全部都是沙石铺的，天气干燥的时候，走一次全身就挂满尘灰。

出发的时间是早就商量好的。其实做决定的是万海潮，然后跟万海洋说一声，他没提意见，再由他告诉其他人。

万海潮这一届同村的，现在还在读书的还剩下八个人，就万海潮一个女孩，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们这一帮人中，几乎都是沾亲带故的。除了万海洋，还有两个也是万海潮的隔房堂哥，亲缘关系是一样的，不过万海潮跟万海洋两家的长辈关系比较好，平常也就走得比别家近一点，自然比别人亲近。还有两个是万海潮大堂伯和三堂伯的孙子，最后那两个，也是万海潮的侄子辈，不过关系就比较远一些。

他们这几个人有些是小学二三年级留级下来的，有些是和万海潮做了六年同学的，平常上学放学都一起走，别是在小学三年级之后就要上晚自修，每晚走夜路，其中的段要穿树林过坟地，大家都是结伴同行的，这么几年下来，统一行动这个习惯早就形成了。

因为万海潮的成绩最好，脑子灵活，其他的事情可能会有人提点不同的意见，但有关读书的事，大家都以她为首是瞻。

至于其他两届的兄弟姐妹们，遇上就一起走，却不会刻意去等。

回校的第一天，每个人的自行车座上都绑得满满当当，特别是万海潮，草席，换洗衣服，还有一个比别人都大的书包。

在约定的时间内，人陆陆续续出现在村子背后的空地上。

人到齐后，万海潮最先推车前行。

因为后座上绑着草席，万海潮怕碰到腿，就没敢用溜动车子再跨上去这种上车方式——以前觉得这种方式很帅，现在就觉得有点羞耻，就算能用，她以后也不会用了。现在只能先跨坐上去再用脚蹬地去借力推动。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身高还没长到以后的一米六八，跨上去没问题，要撑蹬借力的话，就有点勉强了。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正好路边有两块砖头，她把车子溜到那里，一蹬砖头就顺利前行。

她一动，后面就有人笑着说了：“阿汐，听说你这个暑假赚了不少钱呢，怎么还跟我们一样骑这种老古董？你的腿又不够长，快点换一辆漂漂亮亮的女式的吧。”

呵，说她腿短。

不过她不生气。

她这辆车子有些年头了，还是二八大杠的，至于是什么牌子，有不少地方已经锈迹斑斑，早就看不清楚了。女士车没有中间这条横杠，还矮一点，女孩子骑起来确实比较优雅一点。

“换那么漂亮的干嘛？你是想养肥那些贼么？”万海潮反驳道。她当初坚持要骑这辆车来上学，就是因为它旧。

新的自行车除了被偷的几率大以外，还要经受风吹日晒和雨淋，再新的车没多久也会变残了。他们学校可没有车棚，学校专门划了一块空地给学生们放车，只有两棵不大的龙眼树可以遮挡一下，不过那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只要来得最早的那十多辆车才有机会。

在这样环境之下，只有像万海潮现在骑的这种老破车，不管怎么晒她也不心痛。

当然，那是以前没见过世面的想法了，她现在荷包鼓起来了，挺想换车的，烧油用电的她没法想，那种轮子特别大的山地车，她还是想过的。不为别的，就为每周至少走两次的那条回家的泥沙路。有了那种车，就算哪个地方的浮沙堆得多一点，她也能轻松碾过，不用像现在这样，不时还得停一停，用脚撑地才能过，像她现在这个身高，有时候还得下来推车。

心里虽然有点眼馋它面对浮沙时的洒脱，不过想到那动则八百到一千的价位，心里那点小火苗就被摁灭了。

“现在这好，上学期最后那两个月学校不是安排人专门看自行车了吗？两条长长的粗铁线锁着呢。没那么容易偷的。”

“对呀，要是我有钱，就买那种赛车，还能调档，碰到沙多的地方一蹬就过去了，多有型！”

“那得你的口袋有钱。没钱拿什么来型？”

“我知道，他摔跤摔得很有型。”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

等大家都笑够了，有人悠悠说道：“我们没钱而已，汐姑肯定有的。”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卖一辆那种赛车可以买几辆这种的了。”说话的人一拍车把。

“最好有二手的，没那么贵。”

万海潮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吭声。想不到这些男孩子都有一个“赛车”梦。

万海潮一直觉得山地车在本地没什么市场。

它的功能也就跟自行车差不多，只不过轮子大一点，可以调速，骑不习惯的人觉得它还没有自行车舒适，价格却要比一般的自行车贵2到3倍。

当然，那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看的，毕竟这个时候很多家庭都不富裕。

也就极少数家里不缺钱的男孩子，或者已经有挣钱能力还没结婚的青年人会考虑。

就他们学校来说，几百辆自行车里面，也就看到一两辆山地车。

“海锋叔就有一辆啊，不过他又不在家，他买两三年了，也没看见他骑过几回。”

“他昨天回来了，听说他想买摩托车，那辆车以后肯定不骑了。”

“我要是有钱的话，我就找他顶手过来。”

“有钱你也不敢，除非你又想被你爸追着跑过三个围。”

又是一阵“哈哈哈”。

万海潮也笑，万海洋猛蹬几下追上她，小声问道：“阿汐。海锋哥想买摩托车是真的。你想不想要他那辆赛车？”

万海潮看着前方，说道：“那得看价钱什么样。”

要是价钱合适，顶手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行。

万海洋：“海锋哥买摩托车的钱应该不够。”

两兄妹同时扭头对视了一下，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一群人一路上嘻嘻哈哈的，骑了将近40分钟的车，但也没觉得累。

到了学校，八辆自行车整整齐齐地停在树荫下，连行李都没解，几个人先跑去缴费处报道了。

“哪一班的？什么名字？”收费的老师问窗口外面的万海潮。

“二一班，万海潮。”

那老师接了钱，清点之后开始开收据。“嘶”地一声之后，一张收据拍出来。

“收据收好了，别弄丢了。”

万海潮赶紧把收据收好，让出位置来。

六百多块就换来了这一张薄薄的纸，这肯定得收好。

等所有人都交完钱了，找去管宿舍钥匙的校长夫人。

“二一班的女生宿舍有人先来了，你上去就行。”

“是谁啊。”万海潮问道。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不过她前几天回忆了一下，班上的绝大部分同学这时候的音容笑貌她都记得。

万海潮以前经常听同事说中学以前的同学都记不起来了，但她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可能是她读书少的原因。

“江若愚。”

“我知道了。谢谢。”见到的第一位同班同学居然是自己的好友。

挺好的。

等所以人都拿到了自己宿舍的钥匙，就去解行李。

“阿汐，等一下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吧？”万海潮拿了行李就往宿舍楼去，万海洋跟在她的后面，问道。

以前万海潮都是在学校吃，但今天下午学校的饭堂肯定是不开饭的。

“好。你们出去的时候再叫我。”

万海潮拎着东西上楼梯。

学生宿舍楼一共四层，下面两层住男生，上面两层住女生。

一年级的女生全在三楼，二年级的有几个班也在三楼，万海潮所在的二一班就在三楼。

找到自己的宿舍，门是开着的，万海潮进门后看了一眼，里面没人，只要中间的一个下铺有东西，那应该就是江若愚的。宿舍的地面是水泥地，很干净，应该是江若愚已经打扫过了。

整个宿舍一共五张实木做的上下床，十个床铺，全部住满的话可以住20个人。

不过万海潮的班上现在还有60个人左右，女同学比男同学要少一些，加上有一些住在镇上或者附近村庄的，一个宿舍根本住不满。

万海潮最后选了右边靠窗的下铺，正好和江若愚的挨着。

小时候的万海潮有一点小洁癖，长大之后在红树林里摸爬打滚，天天一身泥一身水。红树林是咸淡水交界处，生物品种繁多，谁知道底下的淤泥里埋葬了多少动植物的躯壳？虽然都是些小动物和红树的落叶，又有盐分压制，但不用想也不是洁癖患者的乐园。

经过红树林这么多年的“脱敏”之后，万海潮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很理性地分析事物的内涵，而不仅仅是看表象。

如果还是以前，她会选择上铺。下铺嘛，当过寄宿生的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她料到以后的每个早上，她可能都会比她的室友起得早，现在的这种木床，她没信心做到悄无声息。

至于心里还残留的那丁点的小习惯，到时候去药店买一瓶酒精回来，日常喷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