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是女帝登位，废止宵禁。商业一片欣欣向荣后应运而生的产物。

鬼市什么都卖，五花八门，鱼龙混杂。有些东西来路不正，可能是盗贼销赃的赃物。还有就是假货猖獗，有人将白猫染成老虎纹，说是虎仔，结果还真有人重金购买，等到发现，怒气冲冲找买家算账时，人早就带着一家老少提桶跑路了。当然，其中也不乏真品，有些王侯世族家道中落，只能是变卖家中的古董维持生计，碍于面子不好公开出售，所以就借着鬼市买卖，反正夜色朦胧，谁也不知是谁。

宋翎悠游自得走在鬼市街上，左手边是晁望舒，他第一次来，顿觉新奇，对每个事物都饶有兴趣。而右手边就是柳清许，他双手交叉，警惕环视四周，似乎想从中发现可疑人物，完全没有心思闲逛。

冷月华光，在漆黑的夜色面前显得微弱、渺小，树影婆娑下，摆摊的小贩们看不清面容。凛冽寒风吹着昏黄的街灯，将过往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晁兄可曾听闻鬼市的一些传闻？据说有位书生夜间出行，路过一地，热闹繁华，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男女笑声，小孩哭闹声，不绝于缕。书生四处闲逛，看中了一件披风，价格便宜，他便欣然买下了。第二日发现衣服竟是纸做的，等再去昨夜的地方查证的时候，却只是一座旧城遗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晁望舒听完，代入自己现在的情境，霎时感觉后背阴嗖嗖的，连忙劝止宋翎不要再继续讲下去。

“客官，止步，我观三位气度不凡，必是识货之人，现下有个好东西要不要看下。”有小贩朝着他们，故作神秘吆喝道。

“哦，什么宝贝？”宋翎见时候还早，停下脚步，凑趣地问。其他两人也只好驻足。

“令羽先生的四大美人图，怎么样？其他次品我都不给你们展示了，浪费时间，直接上真品。” 小贩眉飞色舞介绍。

“给一幅我瞧瞧。”宋翎笑吟吟道。

“公子识货，给你看下宴上舞剑这幅吧，女子将剑耍得这般有气势的可没有几个。”小贩觉得有戏，更加卖力推销。

宋翎含笑扫视了一眼画，发觉这画还真模仿得有七八分像了，几乎可以假乱真。

“老实说，四大美人图我也没有全部，要这么容易收集也不会千金难买了。我手上就此一幅，要不是最近急需钱周转才不会想卖。此画与你有缘，我也就开个低价，如何？” 小贩眯眼笑道。

宋翎笑而不语，她微微摇了摇头，放下卷轴，正欲走，却发现晁望舒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

宋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士装扮的人如神笔马良一般，拿出一只画笔，一顿比划，一只小羊跃然纸上，不出半刻，画中之物便成真，发出咩咩叫声。那人不慌不忙拿出腰间匕首，割喉取血。数秒之后，鲜血装满杯子，他竖手一劈，杯子一分为二，血也跟着分为两半。

过往行人全都被吸引过来，驻足观看，纷纷喝彩。

那人取了半杯血，混入酒中，向围观群众点头示好，一饮而下。随后将剩下的半杯重新灌入小羊体内，顷刻之间，死羊复活，站了起来。

掌声雷动，欢呼声不绝于耳。

宋翎见晁望舒看得起兴，瞧见时间差不多了，只好先撇下他，约定待会儿再回来，便和柳清许径直往市场深处走去。

“怎么，宋小将军不和你的同行交流一下。”柳清许诘笑问。

“占星卜卦自是和杂耍伎俩不能混为一谈。”宋翎反驳说。

“有何不同？一个视觉骗，一个心理骗，不都是一个骗字吗？”

“柳卿，这说法可就狭隘了，某才入门，所知甚少，但也……”宋翎未及说完，就被人截住了话头。

“郎君，我见两位都带着佩剑，这里有越王勾践剑，要不要看下？”小贩热情打起招呼。

二人没有理会，继续向前。

“唉，别走啊，还有干将莫邪剑，鱼肠剑……”

樟树底下，一人倚树而座，一席黑衣，闭着眼，双手揣进兜里，面容湮没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模样。见有人来，也不打招呼。唯一的桔色光源打在为数不多的商品上，每个都用纸牌写了名字，简述了效果。货摊最上面“谢绝还价”四个字非常醒目。

妃子笑，使人一天内笑不能停。半步醉，使人即刻倒下，犹如醉酒，三小时内不能起床。红尘情，使人情难自抑，春宵一度。迷迭香，使人半日内睡如死猪，任人摆布……

宋翎粗略浏览一圈，目光落在迷迭香上，她拿起来，问道：“这个几钱？”

药贩抬眸一看，没有回答，直接用手比了个五十。

宋翎给了几两碎银，拿走了药，口中道：“不用找了”

柳清许逮着时机出来，抓住了刚完成交易的二人，亮出自己的腰牌。厉声道：“大理寺查案，你俩涉嫌买卖违禁药品，跟我走一趟。”

药贩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改刚才的高冷神秘，扯着公鸭嗓结结巴巴说道：“求大大大人网开一面，小人上上有老，下下下有小。”

宋翎将头埋得很低，后背细微地颤抖着，是憋笑憋的。好家伙，先前还以为这卖药郎是某个神秘莫测的高人，原来只是因为说话不利索。

“你可愿将功补过？”柳清许严肃问。

药贩如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近来可有人也买过迷迭香，模样可曾记得一二？”柳清许俯视这人，弯腰，用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药贩自然察觉到了这其中深意，将脑袋的记忆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终于想起了一人。

“有有一个，面容记不太清，只只只知道右手全被火火烧伤了。”药贩断断续续说完。

“好了，你可以走了。”柳清许摆手示意退下。接着转向宋翎，面无表情地说“至于你，跟我回大理寺一趟吧！”

“我偶然间曾读过一本断案类书籍，上面记载的一段话很有意思。说是凶手第一次犯罪的时候由于缺乏经验，会留下破绽。所以对于连环杀人案，通过第一个案件去查找或许会事半功倍。”宋翎率先开口道。

“照这么说，你觉得还是要从陶灵云提过的那场城东大火案查起？但那件案子后来我们也调过卷宗，没什么特别之处。”柳清许想到药贩刚说的话，沉思片刻道。

宋翎不置可否，不急不慢说：“我的意思是凤陵城内，所有悬而未决的纵火案。”

谈话间，两人回到原处，人潮已经褪去，唯独不见晁望舒身影，两人正在着急忙慌寻找时，视野中出现一人，眯眼细看，可不就是晁望舒。

他蹲在一个商贩摊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再走近些，原来是被一局象棋困住，苦思不得解。

商贩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远远瞧见又来两人，开口说到：“小郎君，十钱一局，赢了双倍返还。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宋翎快速瞥了一眼，楚河汉界，晁望舒是黑方，老者红方。在激烈鏖战之下，红方只剩下一“将”和一“车”，黑方则多了一“炮”。双方陷入僵局，晁望舒试图多次进攻，也无法攻破老者的正面防御。

宋翎见状忍不住想提醒，又不好明说，甫一抬首，顿时有了主意，她悄悄推了一下晁望舒，暗戳戳说了句：“今晚月亮可真美，可惜还是美不过之前在海上见过的那一轮圆月。”

晁望舒听罢，立马来了灵感，直接一招海底捞月赢回了局面。

“我这臭棋篓子，人菜瘾大，让宋兄见笑了。今夜多亏你提醒，才能扳回一局，不然真是一整晚都得输。”晁望舒自嘲一番，感激的看向宋翎。

“其实有一必杀招，保证不输，只是使用起来稍微有些风险。”宋翎和颜悦色说道。

“愿闻其详。” 晁望舒洗耳恭听。

“掀桌子走人。如此一来，棋局便不能继续，谁胜谁负也无从谈起。就是有点费人，得掂量着使用，稍不留神就会遭受一顿毒打。”宋翎淡然道。

“这样一来，他不仅技术差，还棋品差，时间长了，自然没人愿意和他下棋了，直接源头戒除棋瘾。”柳清许见缝插针说。

此情此景，晁望舒回答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他连忙行礼告辞，飞快逃离了这尴尬的气氛。

“柳少卿，鬼市也逛了，线索也查了，就此别过。”宋翎作了一揖，起身欲走。

“宋小将军，还请留步。你刚买卖违禁药品被我抓了个现行，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柳清许挑眉缓声道。

“所以，少卿大人想如何？”宋翎没声好气说。

“无他，还请宋小将军大理寺走一趟。”柳清许说完，站在早已等候的马车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卿大人，我一女子深夜未归，恐不合礼数，影响清誉。日后有人提及，某有何面目见未来夫君。”宋翎故作可怜啜泣道。

“这里哪有女子？”柳清许假装诧异地问向车夫。

末了，他又续道：“我面前人皆是男子装扮，行为举止也与男子别无二致，连商贩全都没有认出，只当是小郎君。况且，宋小将军若是讲究礼数之人，今夜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我总得回家禀告一声。” 宋翎不悦道。

“我早已派人去宋家了。”

话音刚落，柳清许便信步走上车。

宋翎整了整衣衫，紧随其后上了马车，找了个靠窗位置，端正坐好，双手环抱胸前，开始闭目养神。

轱辘辘作响的车轮在宁静的街道犹为清晰，一路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