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前靠在向往的肩膀上时，他终于从那个痛苦而扭曲的世界抽离了。

只是情绪没法立刻平复。

当时巨大的痛苦突然压过来，他一时忘记了呼吸，现在随着痛苦逐渐消退，他才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随着情绪宣泄出来，泪水也夺眶而出。尽管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但仍然有那么几个呼吸间哭出声来。

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撑住向往的肩膀，让自己的头埋在向往肩膀的时候还能保持通畅的呼吸。

而向往也在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终于平复下来的陈前，从向往的怀抱中脱离，后退半步，看着向往的眼睛，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知道该先说谢谢还是该询问发生了什么？

情绪的巨大波动之后，思维也跟着变得迟缓。

向往看着陈前红红的眼睛和没有擦干的泪水，感觉到了心痛，也更加自责。“不能盯着照片看。”话一出口，向往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一些沙哑。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照片。”

“不是照片？那是什么？”

“它是另一个梦魇的入口。”

“梦魇？”

“梦魇是根据人的伤痛创造的世界，你盯着它时，你就会进入那个世界。”

“伤痛……”陈前不禁回想起刚刚的经历，回想起那种强烈的离别的情绪，“刚刚那是谁的伤痛？”

“照片里的人的伤痛。”

上课铃响时，两个人匆匆赶回了教室，但向往跟陈前约定，等午休时会告诉陈前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体育课，仍然是1500米跑。

陈前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刚开始的时候就把速度控制下来，省得跑完两圈之后就累得跟狗一样。

刚开始向往还不紧不慢地跟着，跟了半圈之后实在不耐烦了，他跑到陈前身边，说了句“跑完在旋转木马那边等你”，之后就开始加速，不一会儿就跟陈前拉开了距离。

陈前刚开始的时候只觉得向往跑得很快，等向往超过他一圈，从自己身后再次跑到前面的时候，才注意到了向往的跑姿。

向往跑动时的身形舒展而有力量。校服迎风的一面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身体线条，校服的另一面在身后随风摆动，更显得步伐轻盈。

15岁的少年在校园的操场恣意奔跑，远远看去，仿佛跑出了芳草的清香。

对于陈前来说，上午自己陷入痛苦的时候，向往的拥抱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再加上自己的泪水打湿了向往的肩膀……他感觉跟向往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这时再看到向往奔跑中的身姿，他心中生出一个想法：虽然跟自己的理想型有很大出入，但是年下小狗好像也不是不行……

然而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他赶紧压了下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

向往坐在旋转木马旁的人造草坪上，手向后撑着地，双腿随意向前伸展。旋转木马没在运行，校园的角落气氛安静，少年的视线追随着操场上的一道身影。

好慢啊，最后干脆就是走下来的。当陈前终于跑完四圈，朝着向往走来的时候，向往已经打好了腹稿——向往决定要给陈前介绍梦魇的秘密了。

协会规定不可以向非协会成员透露梦魇的秘密。

这在现实中是严格执行的，但在梦魇中是否严格执行一向有争议。对于在梦魇中不执行这一规定的人，协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严格处罚。

这是因为梦魇中发生的一切，回到现实之后，人们是没有记忆的。

反正不会影响到现实，似乎说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协会的规定也不过是为了以往万一，但是哪有那么多万一呢？

向往想，协会的其他同事一直说他是老古板，对协会的各种烂规定都言听计从。

那么，偶尔做出一些改变，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坐，”向往指了指身边的草坪。

陈前坐下，于是校园安静的角落有了两个并肩闲坐的少年。

“上午的时候你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对吧？”向往首先开口。

“对。”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但是会有点复杂，你要认真听。”

上午你不是说这是秘密？陈前的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注意到向往的眼神是认真的，现在不是破坏气氛的时候，于是他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好，我认真听。”

“这里是梦魇。你不用纠结梦魇的字面意思，不过是借用这两个字作为代号，梦魇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梦魇。梦魇很像梦境，但又不是梦境。在梦境里你是随心所欲的，但这里不是，或者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这里是别人的梦境。梦魇是根据一个人的伤痛创造的世界，找到这个人，就能找到题目，解决了题目，我们就能出去了。”向往说完这些之后看着陈前困惑的样子，补充道：“一时之间可能很难消化，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随时提问，我给你解答。”

陈前听完之后选择了抬头望天，天空中乌云密布，跟他的脑子里的纷乱头绪很像。

还是抓重点吧，陈前想，“我最关心的是怎么出去，你刚刚说要找到题目……”

“对，题目。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世界重置入手，世界重置前发生的事情一般都是关键线索。我之前跟你说过世界重置，还记得吧？”

“记得，你还说今天晚上要一起熬夜。”

“对，具体的情况我们晚上再说，”向往接着问：“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怎么出去是陈前大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问题，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后，一堆好奇就升腾起来。

陈前接着问第二个问题：“我们在这里的时候，现实会发生什么？”

向往想了想，说：“会突然睡着吧……你还记得你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吗？”

“哦，对，睡着。”陈前说：“我感觉特别困，就靠着长椅睡着了，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真是天赋异禀啊？”向往的语气中有些的羡慕。

陈前疑惑道：“天赋异禀？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完全没经过训练，就能进入这个级别的梦魇……是很厉害的能力了。”

“是么？”陈前对此没有概念。

向往看着不明所以的陈前，笑了笑，“等你加入协会就知道了。”

“协会？你说过是叫……”

“控梦师协会。”

“对，控梦师协会。这个协会是做什么的？”

向往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了望天空，“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说了也没用。你还是多关注一下当前的处境吧。”

“也是……你刚刚说我们在现实中会睡着？睡多久？”陈前想到自己可是躺在长椅上啊，这要是躺个一天……已经被送进医院了吧……

“这里的一天等于现实中的4分钟。”

“4分钟？这么精确。”

“差不多吧，前后差不了几秒。”

“那我在这里的时间……昨天一整天，今天算半天，就是6分钟？”

“差不多，不过应该更短，因为开始时间和重置时间一般不会刚好卡在24小时。”

陈前想，开始时间应该就是早自习，重置时间现在还不知道，但应该是在自己睡着之后到早自习这段时间。6分钟……在长椅上睡这么一小会儿好像没什么问题。

陈前又问第三个问题：“还有，上午的那个照片是怎么回事？”对于之前的痛苦经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向往说：“照片里面是一个更小的梦魇。”

“更小的梦魇……王大爷的梦魇？”陈前看着向往，想要求证。

向往耸了耸肩，“我是转校生，目前的同学里只认识你一个。”

“哦，你没见过王大爷。”陈前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心王大爷了，“王大爷消失之后去了那个更小的梦魇……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向往看着陈前的眼睛：“他的情况你经历过啊。”

陈前又回想起那股离别的情绪，不禁打了个寒战，“你是说王大爷一直处于……那种状态。”

“我不知道你说的哪种状态，不过……是的。”

“但梦魇不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么？”陈前边说边环顾四周，观察自己身处的这个梦魇。

“不，那个是更小的梦魇，小到没有具体的世界，只有情绪。”

“我们有办法救他出来吗？”陈前坐直身子，认真了起来。

向往无奈地笑了笑，“你只看一眼就陷进去了，还想着救别人？”

“……”陈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那他，会怎么样？”

“其实不会怎么样，人总是会习惯自己的伤痛。”向往顿了顿，转而目视前方。

陈前从向往的表情推断：他此时正在回忆什么伤心的事情吧……

向往没有接着说话，陈前也就安静地陪着他。陈前的目光柔和、温暖，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不会尴尬，反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