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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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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禛告诉县衙看门的侍童上面来人巡察时,那人表现得异常慌乱,半晌那小厮带着人从里面急急忙忙跑出来,身后跟着个胖子,披了件外衣,靴子左右穿反走路特别别扭。

同尧县的人今早得令赶到永平县,十几个人从衙门鱼贯而出并列两侧,各个扶刀颔首满是恭敬,刘县令哪见过阙都里的阵仗,头上虚汗越擦越多。

“二位大人怎么都不先差个人通报一声,也好让下官派人去接你们不是。”那县令谄笑着,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擦去额上的汗,“瞧我这……真是有失体统。”

“刘大人不妨先回去穿戴整齐再出,没那么心急。”方禛客气地笑了笑,“让下人带我们进去就是了。”

“不敢当不敢当,两位大人唤我刘厓就是。好好好,”刘县令抬手招来两人,叮嘱他们好生伺候,“别怠慢了。”

容瑾心想,这刘厓怕是想学曹操倒履相迎,不巧来的是方禛这么个不好忽悠的主,永平县白骨露野,他吃得浑身油水肥头大耳就是犯了方禛最大的忌。

得了空隙,方禛坐在大堂双腿交叠,饶有意味地评堂内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绢本设色为底,笔触细腻画法精湛,寒潭清浅云舒浪卷,颇有吕师风采。”

丫鬟恭敬地奉上茶,容瑾端起茶抿了一口:“想不到在这都能看到吕师真迹。”

“仿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厓快步走过来,哈腰赔笑间就让人把墙上的画摘了,“实不相瞒,贱内是吕师的画迷,我是偶然寻得这幅仿《山水》,就想着真迹我买不起,高仿还是可以的,拿去哄哄人。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谈不上。”方禛轻轻吹了吹热茶,抿了口润嗓,“东州黄金桂,好茶。”

听出方禛话里的意思,刘厓赶忙解释:“嗐,这不是家里亲戚在东州那边做生意,年前过来探望老母亲,顺手带给我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本地卖一两黄金一两的桂茶,到他这就成了便宜东西,容瑾不知是笑他蠢笨还是笑他觉方禛眼盲,状做无意提起:“年前?不是正巧永平闹饥荒,上头开仓赈灾么?怎就只探望,没把人接走?”

“接走了,肯定接走了啊,”刘厓坐在容瑾对面的太师椅,肚子上的赘肉把衣服撑凸一圈,不停地用帕子擦汗,“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饥荒来得厉害,我为官十六年还是头次遇见这么凶的灾,说句不孝敬的。”

刘厓刻意压低了音量,伸长脑袋露出一节一节的脖颈:“前年下令全国禁止水神祭祀,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惹得天神愤怒才降灾……”

“刘大人说笑了,水神再如何了得,掌管的不过是一亩三分地,同天子手里握的不能比,天子要他向东就得朝东,向西就得朝西,要他走就得走,”容瑾笑着慢慢道来,对上地方小官骂得文绉了还怕人听不懂,“岂敢太岁头上动土?”

“是了是了。”刘厓汗如雨下,笑起来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两条肉|缝。

方禛放下腿:“我们刚来,瞧着外边儿不像是闹过饥荒的样子,家家户户敞开大门,做小本生意,是刘大人治理有序,平了事?”

“说来话长,大人别看现在过得还算安逸,可县里千户就剩下三百不到,还不是蝗灾闹的,朝廷不知地方苦,发下来的粮哪够吃的,吃不到一月就又没粮了,莞城那些杀千刀的赚黑心钱,把次等发霉的坏粮卖给我们,吃死了好一些人。”刘厓手背拍手心,发出脆响。

好似有话说漏,刘厓补充道:“对,就四月发了场疫病,有钱人要命都怕死,自个儿家里屯了三辈子都吃不完的粮,宁愿放烂也不肯分出去,就这场病开始他们用吃不完的粮食收买穷人,把得病的全赶到旁边的村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妥妥要遭天谴的。”刘厓摇摇头,丫鬟给他泡了牛乳茶,他噘着嘴嘬了两口,“现在有粮的才是娘,劝了反而讨来毒打,两位大人是抬举我喊我一声‘刘大人’,外边都看不上我这姓刘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得了病就赶进村,病死的人凑成京观,尸体挤着尸体病传病,那里还有多少能活的?”方禛抬起眼皮看他,“县里总不至于没有个医师吧。”

“方兄有所不知,永平县不比阙都,十里八乡能出个医师都算走运。”容瑾替刘厓做解释,刘厓看着他觉得是个好说话的主,立马附和说“对”。

“县里有头有脸的锢着那唯一的老医师,不肯放人,早年收的徒弟再有能耐也是分身乏术,管不了那么多人,”刘厓皱着眉头叫苦,“不是没有张贴告示请人过来,是他们听了这里闹的时疫严重都不敢来,先前倒是来了游医,可不但没控制住疫病,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方禛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如此说来是天意?永平县不至于犯下大罪招来天罚。”

“方兄这话说得迷信。”容瑾跟着唱红脸,“皇上为黎明操碎了心,怎么起了灾祸就成了天意?”

“容兄以为?”方禛唱白脸配合他。

“我看分明是有小人意欲栽赃,永平风水宝地可不能被有心之人糟蹋了。”容瑾放下茶盏,杯中茶水过半,“多说无益,劳烦刘大人带我们过去瞧瞧。”

刘厓看了眼外边的天:“二位大人怕是还没用过,不如先在下官这凑活一顿,咱们申时再去。”

容瑾方禛相视一瞬,齐声道:“也好。”

最后方禛和容瑾吃了白面馒头配野菜汤,刘厓擦着汗跟他们解释吃馒头是形势所迫,就他家里还屯了白面粉能凑活吃一两顿,方禛开玩笑说他身上的肉割下来称斤都能卖黄金万两。

容瑾温和地说:“怕是永平事务繁多,操劳坏了身子。”

他处处帮刘厓说情解释,刘厓心里对容瑾的敬意和感激之情足够立块碑了,对容瑾点后哈腰招呼他再多用点白面馒头,生怕人吃不饱。

方禛在心里的白眼翻出天际,心想好人你全当,坏事我兜着,天底下的好事尽让你抢去做。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方禛抖袍起身,粗布衣裳硬是给他穿出江南锦缎的感觉,“刘大人,我们行事得低调,就不方便直接向民众透露身份,就说我们是……”

方禛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身份,容瑾替他补了句:“看到告示找来的游医。”

“好好好。”刘厓笑着点头,往旁边伸手,“二位大人这边请。”

方禛走在容瑾旁边,低声道:“你会看病吗?就装大尾巴狼,要是露馅了,百姓不得手撕你。”

容瑾顿了顿,笑着开口:“家母曾拜吕师门下,容某从小受母亲教诲,称不上饱读医书但多少学了些,若是百姓要手撕了方兄,我倒可以试着帮你拼一下,绝对不会让方兄死无全尸的。”

“你!”方禛顿时语塞,他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皇上派来监督这种人。

刘厓以为方禛喊的是他,扭头对“啊?”了一声:“方大人,您喊下官?”

“没喊你。”方禛没好气地说,更是不乐意去瞧刘厓那张胖脸,他就爱看美丽之物,看刘厓对他来说无疑是凌迟处死的酷刑,没德没品满口胡言的蛀虫,多看一眼少活一年。

“哦哦。”刘厓自讨没趣,转过身继续带路。

外头没多热,入秋温度宜人,刘厓出的都是虚汗,这会儿有人在他连马车都不敢乘,跟着走一路,到村口的时候整个像是刚从水里洗过般,胸前的布料微微渗着汗液,染深几点。

“就是这儿了,大人们还是用帕子捂住了脸再进去罢!”刘厓做比说得快,用方巾折了折蒙住半张脸,布料边缘把肉勒得紧,方禛看了眼差点厥过去。

容瑾没说话,把布蒙上,蹙着眉头目光森寒地盯着村口一片,受大风倾倒的破烂茅草屋,道路积骨互为枕藉的人排了一条街,女人枯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婴儿头骨,嘴里念念有词。

都不是,是哪里奇怪,容瑾心说。

方禛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走。”

他们跟在刘厓身后缓缓上前,站在村口不远处,刘厓清了清嗓高声说:“乡亲们,乡亲们,咱们有救啦!”

远处躺在地上的人闻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脚步在地上摩擦出“嚓嚓”的响声,形容枯槁,面黄肌瘦的脸上僵着茫然和某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聚拢向他们靠近。

“张贴的告示有着落了!这两位是从其他地方来的游医,说能治咱们的病,乡亲们有救啦!”刘厓扯着面巾喊着,往旁边跨一步,将身后两人暴露在大众视野。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咬着方禛容瑾不放,那种眼神活似饿狼窥伺猎物,他们不像是来求治病的,更像是来讨口吃食。

人群中有人喊了句:“我们不要医师,要粮食,要吃的!”

不等容瑾他们开口,刘厓擅作主张:“有的!有的!朝廷已经派人下来赈灾了,只要清点人数,就能开仓放量,三天,就三天!很快就有粮食了,朝廷心系永平,不会放手不管我们的!”

人群一阵骚|动,依稀能听见前排的人小声哭喊着:

“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三天、三天……”

容瑾方禛面色难看地同时看向刘厓,这番话看似是在安抚民心,实则是在向他们施压。

朝廷至今都没下达过开仓放粮的命令,他们一个安抚使一个观察使,要如何越过仓司行使开仓的职权。

“狗官胡说八道!就是你把粮食藏起来的!”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这么句,后排的人往前面挤,人头攒动。

他想拉住刘厓,暴|乱的人群步步紧逼,扑面而来的死气令容瑾感到恶心,向左看去,方禛被人群团团围住,他只得往后撤了半步。

刘厓双手扇动,试着安抚躁动的人群:“粮食是路上遭了土匪,所以才没的,谁家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知道你们心急,但是只要三天,再忍三天就有吃不完的粮食,再忍忍吧!”

姓刘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三天后的粮食就成了吃不完的,就算三天后朝廷真能开仓放粮,顶多支持半月就得关仓,这帮难民生了惰性,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愿动手的亡命徒,用天底下的粮仓供应他们都不一定能吃一辈子。

“先看病吧,看病!活着才能继续吃饭!”刘厓大喊着让人群后退,清出一条道。

容瑾蹙着眉头示意方禛往前走,周遭实在太混乱了,聚拢起来的人如蚁群驱赶不散,一簇一簇地围坐在地上等他们过去看病。

没有羊肠手套,容瑾也不敢轻易伸手察看,永平县的时疫说不清是以什么方式传播,从裸露在外的皮肤来看,抱着幼儿头骨的妇人身体还算干净,他先是走过去让人伸手,双指并拢搭在妇人手腕上。

妇人嘀嘀咕咕说着听不懂的话,方禛蹲在身边轻声问道:“如何?”

“寻常时疫,有药就能治。”容瑾眉头紧蹙不解,刘厓说的话半真半假,这病是传得厉害,可就算再不济的游医来了也不能说把自己搭进去。

他若有所思地扭头看向刘厓,那人站在几个百姓跟前,嚷嚷着不知说什么,听着像是永平县的方言。

突然,一双手扑向容瑾脸上的面巾,方禛脸色骤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原本安静的妇人瞪着双猩红的眼,尖锐嘶哑地喊:“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死人肉的酸臭味冲得容瑾头脑发昏,他顿时想起这是他们先前在村口瞧见的那妇人,幼儿头骨估计是他们吃完啃不烂才捞上来的。

她嘶吼着拖动没用的双腿在地上爬,十指紧紧抠住容瑾的手臂,容瑾从地上慌乱地站起来,才发现这妇人的腿不知道何时蛀满虫洞,肉虫在皮肉下蠕动,一点点啃食她的双腿。

“方禛!”容瑾压着嗓子喊。

正当他们把妇人从手臂上扒下来,检查容瑾手臂上五道血指痕时,那个粗犷有力的男声在人群右后方高喊:“我认得他,他们就是朝廷派来赈灾的皇爷!”

容瑾醒悟,目光狠厉地往声音方向看去,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虽说前几次发问的人都是不同的声音,可统一的都是中气十足,不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还能发出的,难民里混入了其他人,他在煽|动这群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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