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尾那棵柳树确实是棵好大的柳树，垂着摇曳的柳枝几乎遮蔽了一整个街口，再经风吹拂，倒映下来的树荫就显得张牙舞爪起来，以至于第一眼看过去，张之和几乎以为这棵柳树已经成了精。

妖类与精怪并称“妖精”，而在妖精与人类共存于世的当下，真要路上遇到，也并不算令人讶异的事，不如说偶尔还会成就一段美谈。但因为植物的生长乃至产生灵智往往需要经历漫长的岁月，张之和就不禁向着这棵树多投注了些目光过去。

毕竟他同叩天山崖边那棵松树精相交甚好。只是明明一整族都是铁骨铮铮的高洁之士，那棵松却偏偏总爱懒洋洋地靠在崖边。虽则自号了个“木先生”，但却全无一丝“先生”样子，即便化了形也不肯四处走动走动，到了冬天还会抱怨身上的积雪太重，要张之和给他刨下些雪去。

想起木先生，张之和便有些惆怅。他此次下山前曾同它告别，说若有机会，这次出门游历回去的时候便给它带回些好故事去，也让它尝尝凡间的酒。只是不知此一别山长水远，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又回不回得去了。

说起来，木先生曾偶然提起过，像它这种植物，往往越是根深叶茂，年份越是久远，意味着生命力越是茂盛，生出灵智的可能性也就越高。而眼前这株柳树，看形态比友人还要茁壮几分，就不由得张之和有些疑神疑鬼。

他出神地观察了会儿，那枝影横斜又好似只是经风摇动，看不出什么异状来，肚子又“咕咕”叫得厉害，只得摇了头厚着脸皮不再想，毕竟填饱肚子明显更重要些。

许是看错了？

这关老爷家喜事，流水宴席摆了九十九桌，果然排场。

张之和“啧啧”惊叹着往前走，毕竟要蹭主家的饭，好歹也跟主家打个招呼贺声喜才说得过去，没想到走到跟前，竟还碰到了熟人。

那个一头撞进他袖口的小娃娃显然还记得张之和，一眼瞧到他那圆圆脸儿上就露出个大大的笑，挥舞着两只小胖爪子欢实地扑腾过来。

“小兄弟也来沾沾喜气么？快请坐快请坐。”

做父亲的尾随过来。

张之和点头应承了，瞧男人摆的竟不像是客人的架势，忍不住疑惑问出了声。

“您是这关家的......?”

男人哈哈笑起来。

“小兄弟眼力好。我是这关家的大女婿。内人是关家长女，随我远嫁到了别处，此次内弟成亲，我二人便带着这皮猴儿回来同小弟贺喜，顺带也叫这皮猴儿压个床。”

关家主母早逝，长姐便如母亲。男人的妻子在一旁满面喜气，殷切地操持着自家小弟的亲事，招呼来自字面八方的流水般的客人，忙得像个陀螺，男人便在一旁照看着自家的小胖子。眼下这小胖子不知怎的一心粘在张之和身上，他也就同张之和多说了两句。

“......根本插不上手去。”男人远远看着妻子，笑叹道。“我说帮她，她便说我粗手笨脚的，叫她停下来歇歇也不肯，只说不累。”

修仙人家不讲究什么口腹之欲，修到高深甚至可以不吃不喝很久，俗称“辟谷”，但张之和毕竟还是个普通人，就只能填肚子一边“嗯嗯”地听着。

所幸男人也不指望他能发表什么振聋发聩的感言，只是想有个人听他啰嗦啰嗦。

“但也难怪她这样高兴。”受妻子感染，男人眉梢眼角也透着喜气。“我这弟弟跟弟媳如今能在一块儿修成正果，可也真不容易。”

张之和就这样慢慢听了一段故事。

今日将同关家小少爷成亲的女孩儿是黄家的姑娘，这两家一个街头一个街尾，相隔不远，当初大概是个什么巧合的缘分，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便熟识了，于是就这样青梅竹马地长大。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家的孩子也都情投意合，原就该顺理成章成就一段佳话。

“只是好事多磨。”男人叹气道，“那姓黄的姑娘是木匠家的女儿，并不是什么大家主的小姐，而关家则是门第豪富，流金淌银的地处，我那内弟又清秀周正，勤勉内秀，是那在街上行走，都会有姑娘悄悄躲在帘幕后偷看的人物，碰到大胆的，赠个罗帕鲜花也是有的，并不是什么拿不出手去的人——黄家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关家怎么会容许自家传宗接代的独苗苗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可看您夫人这样热情，关家又摆出了这样大的排场来迎亲，也不像是......”张之和插嘴问道。

“这不就得说到后面的事儿了么。”

男人见张之和听得认真，讲得就更加来劲。

“内人还专门为这事儿回来过一趟。按我内人的说法，内弟喜欢便喜欢了，两家孩子一同长大，互相也知根知底。内人虽早就嫁给了我，却也不是没见过那姑娘，虽是小门户出来的，但行事落落大方，性情也温柔，最紧要的是我那内弟虽然举止斯文有礼，但叫家里娇惯得多少有些倔强脾气，但那姑娘却能叫他挺进话去，这就是十成十的难得。但偏偏老爷子不肯，”大概是做女婿的在背后说岳丈坏话，多少有几分心虚，男人压低了声音，“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叫我那内人既然出嫁就少管家中的事，把我那内人好一顿训斥。”

关家大小姐虽然是女孩儿，却是个暴烈的脾气。不然怎么能在母亲去世后一手撑起关府内务？本是关心弟弟，却叫父亲这样训了一顿，她二话不说就撂了挑子——好，我是泼出去的水，我是外人，谁爱费这心费这心，横竖我是不管了。

关家小弟见父亲执拗不改，与心上人难结连理不说，还连累了姐姐，心中更加郁结，不久就病倒了，延请了多少名医都无用处，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关家的生意产业那段时间也像触了霉头似的接连受挫，庞大的家业就如梦中泡影，短时间内损毁了一半。

“岳丈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家业，但无奈使尽手段都没有办法。原来的生意伙伴看关家形式如此，相继离去，也有交情好、仁义些的说这可能是触怒了什么妖精或神仙，让岳丈去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请到仙师来瞧瞧。但仙师又哪是这么好请的？”

作者有话要说：张之和：瓜真好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