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旧事，男人唏嘘得情真意切。
“那一阵儿可真像中了邪似的，任什么事儿都不顺，后来连我那岳父都病倒啦......我媳妇说那可能是报应。”
“没看中儿子给自己找的儿媳妇而已，也谈不上什么报应吧？”张之和奇道。
“咦？......”男人挠挠头。“这么一说倒也是。夸张吧？”
他倒也没多想。
“管他呢。总之之后就是黄家姑娘出场了。”
“那可真是个绝顶有勇气、有本事的好姑娘！”男人称赞道，“一般女孩儿家还未成婚就插手未婚夫婿家的事都会掂量掂量，而她之前都被这样看不起了，她站出来得倒是毫不犹豫。一边照顾着我那小舅子和老爷子，一边一手兜揽起了关家的生意。”
于是大厦将倾的关家被这样一个弱女子硬生生撑了起来。
张之和越听越觉得离谱。
“不是......啊？”别的先不说，商海沉浮多年的关老爷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能叫木匠家未出阁的女儿一手兜揽起来？
男人像是看出了张之和不信。
“你别不信，这是真的！”他激烈道，“我虽不清楚细节，但若非如此，我那岳丈家的日子怎会在那之后重又蒸蒸日上，又怎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迎那位黄家姑娘进门？这附近乡里乡亲都知道这回事，说这位黄家姑娘是‘旺夫命’，‘聚宝盆’呢！”
不不不，“旺夫命”可不是这么旺的夫，“聚宝盆”也不是这么聚的宝。看守书阁的时候读了不少杂书的张之和心中翻滚，十分想给人眼前的人科普科普，但只哪怕为了那刚蹭的一顿饭，似乎也不好在别人家大喜的日子给人添这种可有可无的堵——
“我不太清楚这位黄家姑娘手段，但应不是什么‘旺夫命’、“聚宝盆”。”
张之和耿直道。
不远处似乎传来什么人忍俊不禁的笑声，张之和回头去找，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就不禁断了一断。
男人勃然变色。他不知张之和是给他从客观事实和理论依据方面认认真真分析了一番，只觉得张之和说话晦气。
喜庆日子非但不肯说句喜庆话，看来不像来沾喜气，倒像来砸场子的。
只是毕竟不好轰赶客人闹得难看。男人气哼哼将自家依旧奋力向着张之和袖口奋斗的胖儿子拎起来，又暗暗记下了眼前这讨厌小子的眉眼。
“......哈哈，是嘛......我看前头事儿多，你且安生坐着，我去瞧瞧能帮上什么忙去。”
走儿子，去找你娘告状去！倘若真是个有些恩怨的旧人来砸场子的，管叫他今日什么风浪也掀不起来！
男人雄赳赳气昂昂绝尘而去，只是他那不懂得体会亲爹心情的胖儿子相当不给面子，一边咿咿呀呀奋力向张之和这边扑腾一边挥舞着小胖胳膊拼命抽打他爹，那悲痛欲绝活似被生生打散了的鸳鸯。
“......”
张之和茫然看着男人走得相当决绝的背影，完全不清楚明明刚刚还仿佛相谈甚欢，如今却就急转直下，但又感觉这情景十分熟悉，就好像重新看到了那些请他“网开一面”失败后愤愤而去的同门。
但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如今怕是讨了主人家的嫌，不由得叹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却莫名被人按住肩膀又按了下去。
“你怎么就不应和他两句？”来人探出个脑袋，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熟门熟路地拖出一个凳子在张之和身边坐了下来。
怪熟稔的，任是哪个看来都好像多年老友重逢。
张之和懵住了。
他在山上生活多年，社交圈里就那么几个，平时还硬撑着还看不出来，猛地碰上一个硬往上凑的，就很不免有些社恐。但偏偏眼前这人还看着怪“不客气”——
难道是被师父领着见过的什么人？
张之和拼命在脑海里搜索一阵，最终不得不放弃。
“这位......兄台，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记性不太好......我们认识？”
“这还用说，”来人爽朗道，“素未谋面呐！”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理直气壮？
“但岂不闻‘一见如故’么？”见张之和表情纠结，那人笑嘻嘻搭了他肩膀，明明把“看你有趣”写了满脸，但还是试图拐骗无知大龄儿童。
“我姓白，叫白千奇，你叫什么？”
“......张，张之和。”
最终还是“身无分文”这一既定事实帮助张之和下定了决心。
殊不知听到这个名字，白千奇桃花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神色。
“哦哦。之和之和，好名字，那我们如今就是朋友啦。”
是，是吗？话题跳转太快，张之和没想明白。
但白千奇可不管这么多。
“你还没和我说呢，你明明应和敷衍他两句就好了，主人家讨个喜气，你还能好生多吃两口饭，多喝两口酒，做什么非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张之和将手揣入袍袖中，叹了口气。
“不是找麻烦。”张之和诚恳道。他没什么“交浅言深”的概念，坦然将刚才未来得及对男人说出口的话和盘托出。“若真是什么吉祥的征兆，该道喜自然应当道喜，但‘旺夫命’、‘聚宝盆’......”
“就我所知，前者通常意义上只是指一种妻子通过自身观念和行为促使或带动丈夫走向正确方向的一种现象，后者则是一种或者由天地伟力自然形成，或者由人力布置而成的一种布局，二者都是通过较长时间辅助性的影响起到正面作用。”
“但黄家姑娘这种情况与它们都不相符。她为关家提供的正面作用太直接，太强，也太快了。”
而这不正常。
“我只是想提醒他这一点。”
“哈......”
白千奇愣了愣，搓搓手，搓搓头发，又搓搓脸，直把自己白玉的发冠刨得歪斜颠倒，头发险些成了一个鸡窝才罢休。他仰头长吁一口气，舒舒服服趴倒在桌面上，全不顾菜肴的油渍沾染了衣裳，美滋滋笑出声来，心满意足道。
“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有趣啊。”
张之和没听懂，用疑问的眼神儿瞄他，白千奇也不解释，只笑。
他没再问“你就没想过他会不领情”，也没问“一面之缘的人你做什么解释这么多”，只看着张之和的一双眼睛，就知道眼前这个傻子在这方面简直一丝儿念头也没动过。
张之和啊张之和，会叫那个人羡慕的你，是天下人谜团的你，居然是个这种人吗？
白千奇心想，真不枉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张之和：背后一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