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在夏日有一种叫“黄皮”的水果，成熟以后皮薄得如纸一般，酸酸甜甜特别适合饭后食用。
这日姜敏和林夫人在外用餐，席间聊起了的姜凌宁开的书坊。气氛合适便在饭后一同去了书坊，秀珠提前收到了消息，洗好了黄皮，剥了荔枝在一旁候着。
“我家小宁看着瘦瘦弱弱的，话也不多，但是做起事来是敢想又敢干。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和主意，每次来掌柜的就一直夸她聪明。”姜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夸赞起自家侄女完全停不下来，“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业。可孩子想做，我们当长辈的也只能尽力支持。”
林夫人点点头：“先前还以为像隔壁那样的小书坊，来了才看到规模这么大。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吧？”
“我们就负责出钱，其他事情都没过问。全都是孩子们自己谈的。”姜敏捂着嘴笑了，“你还记得订婚宴上，一直跟在我们老傅身旁的之时吗？他家里也是做这行的，两人在苏州就是朋友。这次小宁说服他一起来经营，说什么‘算做技术入股’，这里的一切都是两人一起商量出来。”
林夫人有些惊讶。
书坊上下两层，布局简洁分区合理。她还以为都是姜敏安排人去做的，现在听说是姜凌宁和朋友一起完成的，不免感到新奇。
“包括这里也是吗？”林夫人此时坐在雅集，环顾四周问道。
“这个里间都是我大哥留下来的东西。”姜敏叹了口气，“他突然生病，走得也突然。大哥了解小宁的性子，其他财产都留给了二房，而这些他的收藏就都留给了小宁。”
“这孩子还是有心了。”得知原委的林夫人点点头，“有孝心最为难得。”
“我也是特别喜欢她这点。”姜敏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物品，“每次我到这里就会想起我大哥，也算是留个念想了。”
等到街面上暑气退去，林夫人和姜敏道别后回了林家公馆。
在家的林郁和林父正在花园纳凉，林夫人也一同坐下，没聊多久就想起了姜凌宁的书坊。
“之前看那孩子性格太直容易得罪人，没想到开个书坊还做得有声有色的。”林夫人转头对林父道，“小宁把老家的书房搬过来单独布置了一间，许多古籍是以前姜大哥的收藏，市面上难寻到了。下次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林父点点头，表示忙完这几日就去。
“对了，我今天听说，书坊马上要举办一场翻译比赛。全广州城的人都可以参加，获胜者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品。”林夫人看向儿子，“等报纸刊登出来后，郁儿也可以去报名参加。”
“翻译大赛？”林郁皱了皱眉头，“这种比赛我与后辈一起参加，不是欺负别人吗？”
林郁留洋四年，学习期间一直是成绩优异。
翻译这样的工作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我听说是有分组的，小学组、青年组和成人组。”林母道，“而且许局长也支持这次比赛，成绩特别优异的获胜者甚至会邀请到大学任教。”
林郁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说是如此，实际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林郁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一个小书坊何来这样的能力和影响力去举办大型比赛，而林母所说的优胜条件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可是一周之后，广州城几家报刊连续三日，在醒目的位置刊登了翻译比赛的广告。
面对如此大的阵仗顿，林郁对姜凌宁是刮目相看。
“我倒是小看了你二妹了。”林郁对姜玥说，“平日成绩不怎么样，做起事情还有模有样的。”
“二妹这个人吧……”姜玥听到林郁的夸赞，笑容瞬间一顿，“读书之后性子就变了不少，以前安安静静的妹妹，如今却很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
林郁听到这话总觉得怪怪的，问：“这话怎么说？”
“我听说那个书坊是她和姑父手下的一个中尉合伙做的买卖。那尉官平日也没什么时间去管，除了掌柜的在店上忙之外，像进货出货的事情还要二妹自己去打理。”姜玥撇了撇嘴，“这生意场上大多都是男子，她一个小女孩和那些人周旋，也没觉得影响不好。”
林郁皱起了眉头看她，反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好？”
和对方相处快一年了，姜玥自然是知道林郁这表情是不高兴了，随即立刻改口：“我是觉得她年龄太小了，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去做，万一遇到歹人受了欺负就不好了。”
“你这担心不无道理。但小宁背后依靠着傅师长，还有你说的那位中尉在。在广州地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敢去惹事。”林郁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开口道，“可若有人想故意找傅师长的麻烦，那也可能会先冲着你小妹去。”
姜玥对局势不敏感，没听懂林郁说的是什么，习惯性说着“就是啊”附和道。
“不知小宁是否知道这层关系，改日见到可以同她聊聊。”林郁没发现姜玥不自然的神态，话题又回到了翻译比赛上，“这个比赛挺有意思的，你打算参加吗？”
“……”，姜玥这下连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妹妹办的比赛，我这个当姐姐的去参加怕是影响不太好吧。”
“那有什么？”林郁指了指报纸，“启示上刊登了邮寄地址，我们可以用笔名去参加。”
“……”，姜玥硬挤出一个笑容：“暑假我得回苏州老家看望母亲，如若回来时间允许，我也去试试。”
林郁耸了耸肩没有多想，继续翻着报纸阅读其他的内容。
等到两人分别后，姜玥回了傅家公馆。先是问了佣人得知姜凌宁还没回家，而后发现姑姑在房间听唱片。
姜玥打起了自己的盘算，她把约会时的装扮洗得干干净，独自下楼敲响了二楼活动室的房门。
“请进。”姜敏在里面说道。
“姑姑，您现在空吗？我有事想同您商量。”
姜敏示意她进来，抬手挪开了留声机上的唱针，刚刚还咿咿呀呀响着京剧唱腔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和小林吃完饭回来的？”她问道。
姜玥点点头：“林玥觉得现在太晚了，不太方便上来问安。改日再约姑姑一同饮茶。”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拘谨。”姜敏看向她，“你有什么想和我商量？”
“下周学校就要放暑假了，之前母亲寄来的信都写着特别想我。学校暑假有七十多日，我想回苏州去看看母亲。”
“现在时局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不算安全。”姜敏表情没什么变化，“小林知道你要回去吗？”
“我已经同他说了，他觉得我能回去侍奉母亲一段时间也算是尽孝。”姜玥篡改了林郁的话，反正姜敏也不会一字一句地去核实，“他也觉得让我一个人出门不放心，所以我想让二妹和我一同回家探望，路上也有个照应。”
姜敏看着姜玥只想发笑。
这个大侄女来广州也快一年了，平日里对外扮着温柔淑雅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可自从她在厨子老马那里听说了姜玥原来在苏州是什么做派，再看她这样就变了味道。
不过对她来说也无所谓了，姜玥能在林家把这模样扮上一辈子也算本事。
可要在她面前使心眼，那可不会惯着。
“小宁要忙她的书坊，没时间回去。”姜敏没答应，“你要一个人想回去，我安排个士兵护送你回去。”
“苏州毕竟还是二妹的家，如果只有我回去，其他人要说她不够孝顺了。”
“你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二房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回去伺候还不够吗？”姜敏冷笑一声，“要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回过苏州了，看来背后应该也有不少人说我闲话啊。”
姜玥一顿，急忙解释道：“姑姑不要多想，只是母亲来信说也想念二妹妹了，我才有这样一说。”
“是吗？”姜敏挑挑眉，“那你把信拿来，我看看她有多想小宁。”
姜玥脸上的笑容彻底僵化，母亲写信从没提过想念姜凌宁，倒是写了不少让她提防对方的话。
这些信息要被人看到，她的形象可就毁了。
“我娘说话粗拙，拿来怕是让姑姑看了笑话。”姜玥面露窘迫，“要是妹妹实在不想回家，也不会勉强她的。”
“书坊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她走不开。下次再回去吧。”姜敏一锤定音，“这几日我就安排人给你买船票，你到家了多陪陪你母亲也好。”
压力就像弹簧，压得越久越紧，反弹得也越厉害。
姜玥压抑了近一年的性格，在今晚也紧绷到了峰值。
她回到房间拼命地摔打枕头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为什么姑姑就是如此偏心？
明明是她在学校变现优异，也是她和林郁定订婚了，让两家关系就此稳固。
可为什么姜敏却是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给姜凌宁开书坊？
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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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宁这时候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翻译比赛的广告刊登出去后，来咨询的人便络绎不绝。
见状姜凌宁临时改了一楼的布局，专门在显眼的位置加设了一张长桌，贴上“比赛问询处”几个大字。
因此，早就过了营业时间是新益书局在晚间是灯火通明，也是永汉北路上唯一一家在营业的店铺。
“小宁，现在每天这么多人来咨询，我就怕到时候忙不过来呀。”同学1感叹道，“不过一想到能和如此多的人一起同场竞技，心中只觉得万分澎湃。”
“放心吧，我会选用预赛制，不管多少人参加，只会留下10%进入正式比赛。”姜凌宁对着大伙解释道，“我已经和教授谈好了，他推荐一些高年级的学长来帮忙审阅，也就这部分比较花时间。”
“可是我也想参加怎么办？”同学2问道。
“参加比赛就不参与评审呀。”姜凌宁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你还是来帮忙收获多一些，至少每日可以有一份宵夜。”
其他人听到这玩笑话顿时笑作一团。
“David教授布置的作业你完成了吗？”
“还是让他参加比赛吧，不然参加比赛的人得知评审的水平比自己还差，会让人怀疑我们比赛的公正性。”
“学校教导我们要对同学有爱。对你来说还是宵夜实在，吃下肚子的比做梦安心多了。”
……
这些闹作一团的年轻人都是姜凌宁学校的同学，得知比赛需要人手便主动过来帮忙了。
他们有些家庭显赫，有些则出身普通，但是归纳在一起都有共同的特点——热情善良以及爱国。
“让大家久等了。”秀珠捧着一大沓碗进了书坊，“时间太紧了，只是煮了馄饨还有糟肉带来，今天先勉强吃一吃。”
秀珠在前面走着，身后还跟着人端着一个大号的铜锅。
“主编，你怎么来了？！”姜凌宁眼前一亮，立刻向周围的同学介绍，“同学们，这就是报馆的汪主编，最近深受大家喜欢的那本《太阳照常升起》就是他们报馆刊发的！”
听到这话，同学们纷纷凑过来和汪主编问好，而主编这人也没什么架子，长期和年轻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如何沟通。
等大伙聊得差不多了，开始吃起秀珠带来的宵夜。汪主编才靠近姜凌宁小声地说道：“以后你让傅师长家的厨子送宵夜吧，今天给你们的糟肉可是秀珠做给我的。”
“……”姜凌宁只觉得无语，“你就为了这事还专门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主编：不要动我的糟肉。
姜凌宁：主编，你怎么能只关心糟肉？你看看周围的这些爱国的小鲜肉呀！
说罢拿起筷子连夹了好几块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