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的页面停留在一篇2010年12月25日的新闻上,鼠标箭点开了唯一的一张旧照片上。
天空飘着绒毛一般大的雪花,皎洁地月光映在大地,与路灯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救护车与警车的笛鸣声回荡在三叉路口,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鲜血悄悄染红堆积在地上的白雪,担架路过的地方血迹斑斑,白色老式小轿车的车头狠狠撞在了护栏柱上,车子翻了个面,车型严重变形。
警察从白色破旧的面包车上拖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来,而开车的司机早已不知踪影。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个子男生,青涩的脸上泛起些许急躁。
少年震惊又惊恐的瞧着从面包车里抬去救护车内的人,对于逃离的司机,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正想着紧跟其后跟上去,却被警察拦住了去路。
几番挣扎后,少年的余光瞄到了受害车辆身上,一双血淋淋的肉手突然伸了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那里还有个人!”他当即冲了过去,不等交警阻拦,双腿跪在地上,俯身趴在地上徒手扒开窗户。
稚嫩的肉脸伤痕累累,少年伸手拍了拍:“死没死?”
“嘶~”手指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小伤口来,凑近一看,一块细小的玻璃渣子扎在了小孩的眼角处。
鲜血瞬间从那眼角处滑了下来。
奄奄一息的小孩,艰难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死就坚持一下。”少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警察与医护人员把那小身板从废墟的车内拖到了担架上。
“莫池!”人群中钻出一个青丝中掺满银发,褶子爬满脸上的老人,用着她那沙哑却又是最高分贝的嗓子喊着,“宋莫池!你这死孩子天寒地冻的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外婆!”少年窜出人群应了一声。
回忆往事的思绪被一阵手机铃声拉回了现实中,如昨日般的画面渐渐消失在脑海里,宋莫池坐在电脑前回过神后瞧着来电显示。
何博延能在深夜给他打这通电话,铁定准没好事儿。
但还是接通了。
“喂?什么事?”宋莫池没好气的问。
“莫池,这人…你还要不要啊?”何博延说。
“谁?”宋莫池没听明白话中指的是谁。
“就你上次问我要的人,你还要不要了?不要的话可就任由我处置了哦。”何博延说。
“谁?”宋莫池想了又想才记起来失踪的一口人,“虞林?”
“昂?是吧…”何博延转头就问跪在地上的人,“你是叫虞林吗?”
地上的人鼻青脸肿垂头一声不吭。
依旧梳着油面大背头的袁津,心底记着仇狠狠踢了他一下:“老大问你话,你聋了吗?”
“咳咳…”虞林经受不住差点没跪稳,吐了一摊痰血出来,又硬生把卡在喉咙里剩余的淤血咽了回去,点点头,“是。”
坐在雕刻着栩栩如生地金龙盘旋的宝座上的人,有着一头雪白的银发,白色的睫毛半遮住深棕色的瞳孔。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歪着脑袋静静坐在椅子上,就如同一副栩栩如生的精美画作。
“虞林这人你还要吗?”坐在椅子上何博延动了动薄唇。
他开了免提,鄙夷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虞林一番,起身凑到虞林身旁,手机怼到虞林面前。
“不要了。”宋莫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冰冷的三个字,彻底浇灭了虞林心中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
虞林双手撑地,吸了吸鼻子,他在这片地区不说太久,但少说也得有两年多,对于面前这个一袭黑色正统西装的男人,多少也得知一些习性。
如今他爹把偷的东西弄丢了,十根手指也没剩下几个有用的,一条老命在面前这群人眼中犹如草芥,他爹的一句话便全推到了他身上。
父债子偿再次从别人口中传入虞林耳中。
何其讽刺。
虞林颤颤巍巍得挺直腰杆仰起头,看向面前居高临下众人口中的老大,扯破干裂的嘴皮,开口道:“能…让宋莫池帮我带句话吗?”
旁边的手下上来就是一脚,重重踹在虞林身上,狗仗人势道:“你也配指使我们老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袁津,”何博延摆弄起玉扳指,扫了一眼虞林,手机对到耳边,“这小子让你帮他带句话呢。”
手机递到面前时,虞林没忍住猛咳了几声,咳到唇边的唾沫渣子溅了满屏幕都是。
“帮…帮我给张志豪带句话,”虞林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的流到了下巴,“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
宋莫池站在院内吸了口烟,他确实讨厌这种搞得像生离死别的滥情语气,何博延向来不是一个手软的人,落到他手里的人非死即残。
他吸了手里最后一口香烟,烟头在拖鞋底下肆意摩擦,水泥地面被拖出一条黑色的烧痕。
宋莫池拿稳了手机,仰面看向月亮,沉默了半晌。
“你自己对他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揣进兜里。
电话那头的一众人显然没反应过来,虞林仰着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何博延。
只见何博延嫌弃得两指捏起手机,扔进旁边的桌子上:“换掉。”
接着抽了张纸巾擦手,转身风轻云淡道:“放了吧。”
身后的袁津急了:“老大,就这么放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他爹可是还欠我们赌场很多钱!”
何博延转身坐到椅子上,右腿轻轻翘再坐腿上,胳膊垫在扶手上,上半身懒懒的靠椅子上:“那就…一并赶出去。”
“老大!”袁津急切的声音重了重。
何博延瞪了他一眼:“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此话一出,袁津不得不拉上自己的嘴巴,心中又狠狠记下一笔对虞林的账。
何博延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另一副手机后,从通讯录里翻出宋莫池的名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人我放啦,这下可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得了的哦。
收到短信的宋莫池面无表情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两秒。
然后扣起字。
——那就两顿。
发送失败!
红色感叹号格外显眼的出现在了字幕尾部,紧接着一条欠费短信发了过来。
“靠!”
宋莫池只好跑去微信页面给手机充了一百块钱话费,过了好一会恢复过来后,才又发了一条短信。
——我刚刚充了一百块钱话费,算饭钱。
何博延的电话在信息发送出去的两分钟后打了过来。
电话刚贴到耳边就听何博延说道:“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抠搜了!我不管啊,这个人情你得还我。”
“我还你个情人你看行吗?”宋莫池随口一说。
“我看行!”何博延贴着脸,“你要是能帮我把当年打我一槍的那个混蛋找到,这个人情我就不叫你还了,两个人换一个人呢,我还亏了呢。”
“连你都找不到的人…”宋莫池无奈,“我还是请你吃两顿饭好了。”
“别呀…”何博延说。
门外响起一阵高跟鞋走过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巷内,‘叭嗒叭嗒’一声接着一声,路过宋莫池家大门外突然停了一下,紧接着走去了隔壁空了好几年的空房子。
钥匙转动的声音配合起旧门硬掰开的‘吱呀’声,在这夜深人静里显得格外渗人。
隔壁房子的样式与宋莫池家差不了多少,只是空了好几年,里边的东西破的破,旧的旧,清脆的高跟鞋声响跨进门槛,走进院内。
紧接着又是一声旧门重开的诡异声响,宋莫池的心猛跳了一下。
该不会闹鬼了吧?
耐不住好奇的性子,他决定开门过去一探究竟。
按理说,隔壁搬去城里算算也得有七八年时间了,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晚突然造访吧。
宋莫池瞧了一眼手机,十一点都过半了,该不会是个胆大包天的小贼?
但…哪有偷盗小贼穿高跟鞋跑来这没几户人家住的巷子里?
“宋莫池!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何博延的声音从听筒里迫切的传出来。
“先不说了,有点事儿。”匆忙挂断电话后,宋莫池一脸淡定。
他双手插兜假装过路行人,在隔壁生锈的铁门外慢步前行,眼睛瞟到灯光明黄的屋内。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一身丝绸连衣裙,脚踩红色高跟鞋的女人站在里屋门口,背对着宋莫池。
女人手臂上挽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手提包,小腿肌肉被脚下踩的高跟鞋绷的紧紧得,只见女人从包里找了条发绳,深棕色微卷的秀发被高高扎在脑后。
哪里有小偷会穿金戴银跑别人家里偷东西的道理。
宋莫池瞧着来人却有几分眼熟,趁着对方没发现自己,直接跨门进去。
“我去…什么东西!”一张完整的蜘蛛网瞬间扑在了脸上。
吓得宋莫池立马屏住呼吸,双手胡乱在脸上摸索,摊开的双手布满白色蜘蛛网,悬在一根蜘蛛丝上的蜘蛛见状扭头逃窜,生怕就此一命呜呼。
“谁?”站在里屋门口的女人听见动静提高了警惕,回头见黑暗中一名男子出现在对面,瞧不清面貌,紧握手上落了一层灰的扫帚举过头顶。
宋莫池往前凑了凑。
对面的女人立马紧张了起来:“你别过来!你在往前走一步我就报警了!”
“你谁啊!”宋莫池理直气壮发起横。
他站着没动,对面的女人画着浓厚的妆容,灯光打在脸上,一片白茫茫,让人完全瞧不清。
“我凭什么告诉你!”女人慌了,“你快点从我家出去,要不然我真报警了!”
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惊惶得内心使她连个手机都拿不稳。
“这家人都搬走七八年了,还你家?”宋莫池点亮手机灯为自己铺路,也顺便瞧瞧来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越凑近他越是觉得有些面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关掉灯,直接凑了上去。
“你别过来啊!”女人架起扫把壮着胆,“我已经报警了!”
“不是姐,我住隔壁的,”宋莫池眯着眼睛瞧,“我看你面熟啊,你该不会是…”
即便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敢乱下结论,万一不是不就尴尬了。
“隔壁?”女人指着宋莫池一惊一乍,“你该不会是…莫池吧!”
女人咋咋呼呼激动道:“是我呀!聂星晨,我弟弟聂星河,你小时候总喜欢追他屁股后面玩儿的那个,我是他姐,想起来了吗?”
“哦…”宋莫池一拍脑门,“我说看你面熟呢,星晨姐。”
“对对对。”女人顿时喜笑颜开。
“变漂亮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你,”宋莫池指着破旧的房屋,“这大晚上的你跑这边来干嘛?”
“你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帅了啊,”聂星晨笑了笑, “我妈退休了,想着回来住舒服一点,我开车回来有点晚,这不就想着看看能不能简单打扫一下。”
聂星晨看着被就地卷起的满天灰尘,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我明天得请个家政打扫一下了。”
“这么晚,我还以为进贼了呢。”宋莫池说。
“我刚刚都快要被你吓死。”聂星晨拍拍胸脯,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笑着看了宋莫池一眼,接起电话,刚开口说了一句:“怎么了妈?”
电话那头就传来阵阵小孩子的哭啼声,宋莫池站在旁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没说两句,只见聂星晨慌忙收起电话:“我得回去了,小孩子夜醒哭的厉害,明天别做饭,来我家吃,就这么说定了。”
“你结婚了?”宋莫池惊讶不已。
聂星晨举起左手,炫耀着婚戒:“我孩子都快五岁了。”
宋莫池懵了,想想自从外婆去世,换了手机号,断掉了一切故友后,六年的时间,聂星晨都有孩子的这件事,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得。
聂星晨关掉里屋的灯,出来时见宋莫池还没离开的意思,便问道:“这么晚,你不会去睡觉吗?”
“不着急,”宋莫池说,“我送送你吧。”
“不用,没一小节路,我车就在巷子口,你回去睡吧,也不早了。”聂星晨推辞着。
“那我就送你去巷子口就回来。”宋莫池说。
“真…不用…”两人站在宋莫池家门外相互拉扯起来。
聂星晨推搡的力气到了宋莫池身上就像是在挠痒痒,三两下就被宋莫池拿捏死死得。
房间内未眠的梁宇凡听见动静哪里还躺的住,穿着松垮的睡衣加拐杖,慢半拍憨憨得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见门开着,开口就是一句:“宋莫池,你丫大晚上不睡觉做贼去了啊!”
说完,目光便撞上了正与宋莫池互相拉扯得聂星晨,凹凸有致的身材,精致艳丽的妆容,高跟鞋衬托起的身高,这大概就是一个成熟女人的标配。
是朋友?还是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梁宇凡有种说不上来的迫切感,想要知道两人之间明确的关系。
“你…朋友啊?”聂星晨偷偷瞧着梁宇凡,“挺帅的嘛,你们…是住一块儿?”
“嗯…他租的我家的房子,”宋莫池回头瞟了一眼梁宇凡说,“要不姐…你自己回去吧,也没多远。”
聂星晨探头瞟了一眼站在院内的小帅哥,嘴角止不住的含着笑,拉了拉包带:“记得明天上我家吃饭啊,也叫上你家这位…朋友。”
“那你可得多准备两副碗筷了,”宋莫池说,“他还有个妹妹。”
“OK,”聂星晨说,“我回去了啊,你们早点休息。”
“嗯,路上注意安全!”宋莫池说。
梁宇凡突然从后背探出了头:“谁啊这是?”
“你很好奇?”宋莫池问。
“没有…”梁宇凡遮遮掩掩起来,“我才不感兴趣呢。”
“真不想知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宋莫池摸着下巴试探梁宇凡的情绪,“万一是我的幽会对象呢?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没~”梁宇凡白了一眼,转身就往房里赶,嘀嘀咕咕着,“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幽会,有病吧!”
宋莫池见人甩脸就走了,一转眼关好门的功夫,梁宇凡早就没了人影。
他敲了两下房门,房内亮着的灯刷一下关上了,随后便传来梁宇凡的声音。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困了。”
话音落下,房间内彻底没了动静,宋莫池只能作罢,抱着手机发了一通信息解释。
他可不想梁宇凡真的误会。
但瞧着刚刚梁宇凡满不在乎的表情,宋莫池心底却是一阵失落。
盯着手机上那串十分钟之前发的未回信息,宋莫池此刻的心情逐渐烦躁起来,但也无从下手。
就在转身看到桌子上的电脑时,他愣了一下,走过去。
他好像记得临走前电脑上显示的不是车祸画面,难道是他记错了?
左思右想后,宋莫池索性关掉灯,把自己胡思乱想得大脑强制关机,让自己陷入沉重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