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灵舒是何等人也，反应那叫一个快。

只见她悬在空中的身躯微颤，四肢无力地摆动，看向程素瑛的眼神那叫一个柔弱可怜。

如果在场的有和布灵舒同一个时代的地球人，就能立马看出布灵舒的眼神中的含义。

姐姐，你看他！

程素瑛连忙将布灵舒护在怀里，怒瞪金洗，“作甚么吓唬它！”

没喝过香香绿茶的金洗被凶得一脸莫名其妙。

金老爷和金夫人拉着家丁凑过来，一群人你说一句他说一句，闹哄哄的，甚至一度升级为肢体冲突，场面一度混乱。

布灵舒全程被程素瑛藏在袖子里，避开了所有纷纷扰扰。

过了一会，外面平静了下来，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布灵舒钻出去一看，发现已经不在程素瑛袖子中了，她竟然不知不觉间又换了个地方。

她此时似乎是正趴在床帐子顶上，从缝隙看床榻间时，布灵舒看见程素瑛一身雪白寝衣，脸色却比寝衣还白，一副虚弱异常的模样。程素瑛正仰躺在床上，视线不经意间正好对上布灵舒的目光，程素瑛有些惊讶，却在下一刻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脸。

她的身旁放着两个襁褓，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时间线应该来到程素瑛生育之后了，虽然早就知道她逃不过既定的命运，但布灵舒仍旧感到心里一揪。

房间里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走到床边的男人仅露一个发顶和额头，布灵舒都能看得出是谁。

“哪个是小的？”金洗指着襁褓问，两个血呼呼的皱巴小团子正睡得香甜。

产婆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其中一个襁褓，“这位是小少爷。”

金洗冷笑，“什么小少爷，这是小妖孽！”他接过襁褓，又叫来了一个车夫打扮的下人，“把另一个扔到下人房去，保证活着养大就行。”

下人低低应了，弯腰抱起床榻上的另一个婴儿。似乎是不太会抱孩子，手中的婴儿不舒服地大哭起来。

哭声吵醒了另一个婴儿，金洗手中的婴儿竟然自己睁开了眼睛，不偏不倚地和布灵舒对视。

眼眶里几乎都是黑色的眼仁，似是覆着一层薄薄的蓝膜，长在皱巴通红的脸上，不仅没有一分婴幼儿的懵懂可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布灵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居然从一个刚出的婴儿眼里看出了恶意。

金洗狐疑地发现怀中婴儿专注的视线，正欲循着目光看去。

布灵舒看不见金洗的表情，忽然就看他要抬头，这下缩头眼看着是要来不及的时候。

程素瑛忽然开口，声音嘶哑，“滚出去。”

金洗的注意力顿时被程素瑛吸引，他一挥手，哭闹不休的婴儿被车夫带出了房间，喜婆也跟着一起退下。

他一边看着她，一边缓缓抚上怀中婴儿的脖颈，“这个孽种好歹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如今要被我亲手所杀，你这个当母亲的，难道不会不舍么？”

他的手缓缓收紧。

程素瑛冷笑，“有人问过我要不要当这个母亲吗？你杀完他最好连我一块杀了，金洗。”

金洗笑了笑，手里逐渐加重了力气。

“程素瑛，这对阴胎可是用你们程氏后代所有子嗣交换得来的，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

程素瑛猛地扭头，“你看了《程氏家训》？爹娘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

“生子秘法是很重要，但和他们用寿命换来的女儿相比，不值一提。”金洗缓缓松开手，襁褓中的胎儿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们为你出生已经交换了一人二十年阳寿，去年你及笄本该顺应天命身亡，哎，真是爱女心切，两位硬是求着我又想用二十年阳寿换，被我诓骗折了四十年阳寿，如今，也没剩下几天活头了，真可怜啊。”金洗轻轻摇头。

程素瑛猛地揪紧身下被褥想挣扎着爬起来，目眦尽裂。

“我一定会活活咬死你，活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金洗！！！！！！！！”

“为子女牺牲一切还要自诩父母爱，在金某看来，实在是愚昧之举。阴阳两子，须得一死一活。阳生阴死，阳死阴生。方可保我金氏荣华富贵，万代不灭。这才是诞延子嗣的意义。”

“《程氏家训》是个好东西，连带着这程府。程小姐，金某笑纳了。”

金洗如同柴房里那样，对程素瑛深深作了一揖后，带着婴儿尸体离开了房间。

换做是具尸体都要被气活了，布灵舒简直无法理解，金洗这人丧心病狂到了极致，难道一开始正道的光只是他的伪装吗？

布灵舒跳下床帐，床榻上的程素瑛半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忍着身体剧痛，披上了外衣，和布灵舒一起循着金洗的脚步追了出去。

这次布灵舒的心境和上次完全不同。

不出所料，只是出了房间又掉入另一个时间线，穿梭的方法似乎是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

这次的场景非常阴森恐怖。

昏暗的石室内，布置着祭坛佛龛，只是端坐佛台的不是慈眉善目的神佛，而是一具盘腿而坐的黑紫色婴儿尸体。尽管婴儿闭着眼睛，但布灵舒直视它时仍能感到一股邪异可怖。

供桌上摆着的也不是香瓜蜜果，而是一颗颗还带着血的心脏。香案不供香，香炉内乘着一碗淡黄色的透明液体，闻起来有一股特别馋人的腥气异香，但布灵舒多闻两下只觉得想吐。

一地不着寸缕的女尸，胸口空洞，身体僵硬，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布灵舒粗略看了看，约莫三四十具，年纪都不超过十五岁。

正中间的祭坛上，摆着一大口非常深的铁坛子，底下架着篝火，坛子正煮着东西，咕嘟咕嘟地冒泡，布灵舒都不用猜里面在煮什么。

因为坛子口的边上垂着一只手掌。

石室的墙壁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布灵舒仗着身材小巧，连忙缩在供桌投下的阴影处不敢动弹。

一阵很轻的脚步。身穿大斗篷遮住了全身的人出现在布灵舒视野之中。

那人脱下兜帽，竟然是程素瑛。

她瘦脱了相，皮肉紧贴骨骼，眼圈青黑，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有一点像虫化后的许怡提着螳螂时的样子，是一种压抑着极度癫狂之下的诡异冷静，犹如火山喷发前的阴郁征兆。

程素瑛管也没管地上的尸体，从袖子中掏出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胳膊，看着鲜血潺潺涌出，她面无表情地轻声呼唤，“我的孩儿，来。”

像是手掌拍地的声音响起，啪唧啪唧。布灵舒猛地扭头，那声音居然来自她身后！

那鬼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她后头，听见程素瑛的呼唤，那鬼婴儿就像正常婴儿似的爬行，但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爬到程素瑛脚下，待程素瑛蹲下后，抱着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吮起她的血，隐约间露出一排鲨鱼似的畸形尖牙。

布灵舒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要是程素瑛不叫它，说不定自己就被它啃了！她不要说反抗了，可能只有死之前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程素瑛不知道看没看到布灵舒，她只是冷漠地摸着鬼婴儿的脑袋，“好好吃，多吃一些。好孩儿，要记得娘亲。”

那鬼婴儿吃了一会，程素瑛脸色更白了。

时间差不多，程素瑛欲抽回胳膊，但那鬼婴儿吃得正起劲，自是不肯，小小的手看似轻轻搭在程素瑛胳膊上，程素瑛无论使用多大力气都怎么也挪动不了。

“听话！不然娘亲下次不来找你了！”程素瑛低声呵斥。

那青紫色的鬼婴儿竟十分通人性，听了这话真就乖乖放开了程素瑛的胳膊。

布灵舒视力很好，鬼婴儿的脑袋挪开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程素瑛胳膊上的伤口被咬得溃烂发黑，被鬼婴儿搭过的地方也清晰地映出了两个黑色的小手印。

“吃了娘亲的血，就不要碰其他的了。”程素瑛将那鬼婴儿抱起，如果忽略鬼婴儿的恐怖外表，就是正常的母亲抱小孩的温馨画面。

布灵舒吃不准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这个情景下她也不敢乱冒头。

经过布灵舒藏身处的时候，程素瑛停顿了一下，她把鬼婴儿重新摆上佛台，合上了它的眼睛。

“娘亲要回去了，有一些明知不可为仍要做的事需要做…娘亲已经回不了头了。”这话就是在说给布灵舒听。

程素瑛随即离开了石室。

布灵舒松了口气，想着去有机关的石壁上看看，找法子脱离这里，没想到机关声还没停一会，居然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脚步声大刀阔斧，一听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布灵舒心里有猜想，她偷觑了一眼，果然是金洗。

“怎么都不吃？是不合你的口味吗？”金洗根本不掩藏身形，看程素瑛还不觉得，一看金洗的脸，是能感觉到年岁过去。这时的金洗至少有四十左右。

离谱的是他居然又穿着喜服。

这人像是对成亲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布灵舒无语凝噎，但转念一想，她在金小姐拜堂的时候看到的金夫人，也不是程素瑛的模样。

看来就是这时候娶的了。

金洗随意提起地上的一具女尸，扔到了煮沸的锅中。“是觉得少女尸油不新鲜了吗？”他看着鬼婴儿问，将香炉内的液体倾倒在地上，又从锅中舀出一碗滚烫的，重新放在香案上。

已经被喂饱鲜血的鬼婴儿自然是看不上这些。

金洗见鬼婴儿没有回应，忽然抚掌一拍，恍然大悟，“是想吃你母亲生的了是吧？上次见你吃得很高兴。”随即他语气遗憾，“但你母亲已经生不了了。只是生了三个而已，她的天阴体居然就承受不了阴灵入体，诞不下阴胎给你吃了。”

鬼婴儿不可能会回复他的话。

金洗兀自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模样看起来精神也不太正常，“阳死阴生…阳死阴生…你可是我亲手炼制的鬼灵童！你就是阴生！你必须要保佑我金氏富贵连绵！”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发痒，抓散了一头梳好的发冠，“有了！我将阴魂生炼了！成了阴灵体喂你吃好不好？好不好？”

石室里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那笑声连续不断，没有换气时的停顿，听起来非常瘆人。

布灵舒感觉自己再听一会就要尿撒当空了。

“笑了！笑了！好！我先拿这一地下人的炼给你吃！哈哈哈哈哈！”

金洗大笑着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拨浪鼓，边摇边念念有词。

银制的拨浪鼓发出的声音很闷，鼓面是发黑的黄，有种油润润的质感，布灵舒忍住不去深想是不是人皮鼓的可能。

随着金洗的嘴皮子越念越快，石室里无端卷起大风，将那坛子下的篝火都吹灭了，石室内一片漆黑。

石室内阴风阵阵，温度都下降了许多，没想到这个金洗过这么多年居然本事见长。

尽管是在一片漆黑中，布灵舒却看到有什么一条条白色的物体忽然全都从地板上直立起来。

反应过来的布灵舒恨不得缩进墙角，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是刚刚横陈一片的女尸啊！

她们站在坛子边，站在金洗边，阴风吹得她们的发丝四散，身躯却并不摇晃。

慢慢地，她们随着金洗低声而快速的念咒声而摆动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跳某种特殊韵律的舞蹈。

就在这时，狂风中忽然传来悲泣声。

“我等冤情，阴饕餮大人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