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谁啊？”沈大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抬手抹了把嘴。今日起床后他的眼皮一直在跳，此刻大门传来敲门声，心中起了几分警惕。

他十八岁就出去从军，刀尖上舔血。一起上战场的同期，哪个不是缺手断脚的，就他全须全尾地回村了，多少次死里逃生，靠的就是这份对危险的直觉。

沈大绷着脸，将院门木拴取下，门口站了两人，正是沈言之和李云初。

“言之和李哥儿啊，有啥事吗，咋这么早就来了？”他明知故问，同时心中暗笑自己太过紧张。算算日子，沈言之这是带着李哥儿来收租金了。

沈言之什么人？长得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样，在自己手下，挨不过一拳。

沈大素来看不起公子哥儿一样的人物，至于李云初，那就更不足为惧了。

他靠在门上，身材高大，在军营里练出了一身腱子肉，眼中有一丝轻蔑，并没有请两人进去坐坐的意思。

沈言之将他的态度看在眼里，心知是碰到硬茬了，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沈大，你租了我家三亩地，去年的租金还没有付清，算上今年的，一共八百文。”

沈大故作诧异：“瞧我，都给忙忘了。”

他哥儿俩好的揽上沈言之的肩膀，五指牢牢扣在肩胛骨上，逐渐使劲儿：“不过言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早就听说你做卤煮生意赚了好些银钱，前些日子还盖了新房子，怎么还惦记着兄弟这点小钱呢？”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沈言之面不改色，伸手按在沈大手腕上，稍一用力就卸了力道，顺势将李云初护在身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云初已经宽限了你一年，今日是万万不能拖了。”

沈言之心里清楚，比地痞流氓更难对付的，是兵痞。这种人好好说，他会装傻，逼急了，他又会动手。

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一会儿可别伤到李云初。

李云初紧张得手心冒汗，以往他来收租金时，沈大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有时说话还暗含威胁。

果然，沈大眉头一皱，拿正眼瞧了下沈言之，刚刚手腕突然失了劲儿，应当只是意外，他表情凶狠起来：“你小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明着告诉你，这钱你一分也别想拿。等明年开了春，兴许我一时高兴，就给你了。”

他洋洋得意，沈家村中谁不怕他，以前沈家夫妇还在，他尚且给点面子。如今人走茶凉，沈言之算什么东西？

“李哥儿，你也真是的，咋还带着相公找上门了？上回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弄伤了你，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吧？”

沈大挑衅地看向沈言之，他这话说得暧昧，引人遐想，也沈言之当成了一个孬种。

李云初唰地白了脸，下意识去看沈言之的反应。

沈言之面沉如水，沈大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拳已经重重地砸在他脸上！

李云初惊呼一声，沈言之手下是一点都没留情，看着沈大半边脸肉眼可见的肿起来，他心中也有几分畅快。人善被人欺，沈家村民风淳朴，奈何总有一两颗老鼠屎。

“沈大，吃罚酒的人是你。”沈言之沉声：“当初你身无分文地从军营回来，我阿爹阿娘可怜你没有田地傍身，将良田租赁给你，你如今是想翻脸不认人了？”

沈大捂着脸，他是村中有名的恶霸，作威作福惯了，何时受过这种气，怒喝一声就朝沈言之撞了过去：“我认你祖宗，今天就弄死你！”

他块头大，一身蛮力，这要是撞实了，肋骨都得断几根。

沈言之灵巧地侧身躲过，一脚踹向沈大的后膝盖窝。

“啊！”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沈大只觉腿骨快断了，跪倒在地上，眼睛通红。

门口有一堆柴垛，昨日刚磨好的柴刀就放在那里。沈大喘着粗气，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他在战场上是杀过人的，如今被激起了几分凶气。

“铮—”沈大抽出柴刀，用力向沈言之砍去。沈言之避开锋刃，擒住他的双手，想要夺刀。

“言之，小心！”李云初心急如焚，冲上去帮忙。沈大却好似一头凶兽，死死盯紧了他，突然改变了方向朝他劈头砍下！

那一刻，李云初骇得脑中空白一片，全身被定住一般，眼睁睁看着柴刀逼近眼前—

“我要死了吗？”李云初手脚冰凉，还来不及悲伤，沈言之一把抱住他，就势在地上滚了几圈。

“嘶—”刀尖划过衣物，再划进肉中，李云初摸到沈言之背后湿漉漉的，一抬手尽是鲜血。

“啊，杀人了！”沈大家院门口吵嚷的动静早引起了隔壁的注意，一老妇人刚要走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这幕，吓得魂飞魄散，大喊起来。

沈大也慌了神，战场上杀人跟切菜瓜一样，但这可不是战场，不能等到官差过来，他当机立断，往后山跑了。

“言之，你不要吓我。”李云初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沈言之疼得冒出了冷汗，安慰道：“你别哭，我没事儿，刀口进得不深，只是伤口大，看着吓人。”

这是真话，他抱住李云初往地上滚，沈大挥刀使的劲儿没全落在身上。

此时村中人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来，村长看着沈言之背上的血，也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沈木和沈贵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沈言之扶到木担上，背部朝上，怕他的伤口裂开。

李云初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何哥儿拉着他的手不停安慰：“言之吉人自有天相，平常人挨了这么重一刀，早就当场毙命了。他还意识清醒，一定没事儿的。”

沈言之也从木担上抬头，路上有些颠簸，他龇牙咧嘴地说：“云初，我这只是皮肉伤，不打紧，你别哭了。”

李云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儿，差点去黄泉路上走了一遭，沈言之又为了救自己受了重伤，难道自己真是个灾星？

一行人来到沈言之家中，大夫也赶到了，在伤口上涂了药，又缠好绷带，有些好奇：“这伤口真险啊，再多进一分就会伤到要害。小兄弟莫非是习武之人，才能顺利躲开这一刀？”

一屋子人望着，沈言之神色有些茫然：“应该是我运气好吧，就往前在地上滚了两圈。”

大夫点点头，嘱咐这段时间不要碰水，等伤口结痂就好了。

村长早在路上就问清了事情经过，没想到沈家村差点出了这等持刀杀人的恶事，向两位小辈保证道：“你们放心，村口已经有人把守，村中男丁都带了家伙，去后山找沈大了，我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沈大当初回村时就一身戾气，性格残暴，有些兵痞的不好作风。村中人不敢接近，还是他作保，将弟弟弟妹的良田租赁给他，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没想到如今出了这等祸事，要是沈言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九泉之下，他都没脸去见弟弟和弟妹。

沈言之对这位大伯感官很好，他是真心爱护小辈，也竭尽所能在做一个好村长。

几个时辰后，沈大被五花大绑扔到了村长面前。

他抬头看了看床上的沈言之，心知是逃不过了，咒骂道：“小畜生，你还没死呢？”

沈言之丝毫不惧：“沈大，你才是忘恩负义之徒，今日竟然对我和云初起了杀心，真是一条白眼狼！”

说着有些后怕，万幸那一刀没有砍在李云初身上，不然他势必鱼死网破，让沈大陪葬。

村长看着不知悔改的沈大也失望透顶，让沈言之好好养伤，将沈大送去报官了。

等屋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李云初红着眼上前，仔细看了看沈言之背后的绷带，哑着声音：“你不要命了，往刀口上撞什么？”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哪能次次运气都这么好？”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李云初再也忍不住，在那生死一刻，他希望是自己挨了这刀。

“我知道，你不是沈言之。”

沈言之心中一凛，有些不可置信。

李云初神情悲伤，眼中含泪，哽咽着说：“或许你是哪里来的小神仙，终归是要回去的。”

沈言之心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被李云初脆弱的样子刺痛了。

他急切地拉起李云初的手：“我就是沈言之，不是什么小神仙，也不会离开你。”

看李云初不信，他灵机一动：“云初，真说起来，我应该是只小妖怪，占了这个壳子。”

沈言之期期艾艾道：“要是你不要我，我就只能离家出走，过凄惨的妖生了。”

李云初这下有些急了，要是沈言之真的是只小妖怪，被别人发现身份，是要被烧死的。

“不成，你就在我这躲着，不能被其他人抓了去”

沈言之却忽然弹了弹他的额头：“傻瓜，你还真信啊。”

接下来，沈言之将自己以前的身份，怎样来到这里的，都一五一十说了。他早就渴望跟李云初坦诚相待，告诉他自己就是世上唯一的沈言之。

李云初接受了巨大的信息，还有些缓不过神：“这么说，你当初说的那本书就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

沈言之回答：“那叫Z国，国富民强，百姓都安居乐业。”

李云初有些疑惑，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忧：“那你不想回去吗，这里生活这么困苦？”

沈言之认真地摇了摇头：“那里什么都好，可是没有一个叫李云初的哥儿。”

李云初这回眼神没有躲闪，烛光微黄，在墙上映出巨大的人影。

床边的影子缓缓低头，轻轻地吻上了床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