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赤佬 60
“小兄弟，这个点儿是不是早了点儿？”阎匪根据那人的公鸭嗓给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那人先是被这称呼弄得一愣，而后心道，其实我也不想的，奈何胳膊掰不过大腿，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但嘴上却道：“还行，还行，这不为了学习嘛。”
“那麻烦问一句，请问你在你们班排多少啊？”阎匪这一句直戳靶心。
公鸭嗓顿了一下，感觉脸有些疼，这会儿只得强撑着那口有点儿虚的气道：“一般一般。”
阎匪问的是数学这回的是语文，看来是个懂点儿说话艺术的“笨蛋”。
他来了点兴趣，“你这一般是多一般啊？”
“比上面那一撮人少了一点儿，比下面那一撮还多了一点儿。”
阎匪心道，这不中游吗，看样子成绩还不赖啊，他刚要说话，突然脑子里闪过艾斯礼那天的话，顿时舌头打了个突，原本的话又让他咽了回去，他决定问得清楚点儿，“给个你们班的排名吧。”
“……34名。”公鸭嗓犹犹豫豫地道。
阎匪觉得这活儿有点难办，但还是勉强地夸了一句，“还不错，六十多个人里排三十四，补一补课还能赶得上。”
“不，哥啊，我们班只有三十四个人。”
阎匪觉得这电话还是挂了吧，这活儿他没法儿干。
“你刚不是还说比上面那一撮少一点，比下面那一撮多一点儿吗？”他问。
“我说的是我们家的钱在我们班的排名。”公鸭嗓还挺骄傲。
隔着无线电波，阎匪被铜臭味甩了一脸。
阎匪“呵呵”了一声，就艾斯礼那家境，想当初艾斯礼都没敢用他们家的钱隔空往他脸上秀，这货居然这么明晃晃。
阎匪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一句，“还真有钱！”
公鸭嗓听了还挺乐呵。
阎匪想，这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可能还真是个笨蛋。话聊到这儿，阎匪也没心情了，按这货这成绩他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啊，但他在挂电话前，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和艾斯礼什么关系？”
不同的交情关系代表不同的说话方式，阎匪想着这可能是艾斯礼什么同学家的弟弟或是什么学弟之类的，虽然艾斯礼看着大多数时候不言不语的多，但人缘儿不错，朋友也挺多。
“我是他弟。”那人说得还挺响，听那话音儿还有那么几分自豪。
阎匪小心肝颤了下，“……亲弟？”
“堂弟。”还是挺响亮的一声。
阎匪想着就这货这脑子估计不是搁艾家那一条藤上传下来的，十有八九估计是搁他亲妈那儿传过来的。
“啊，弟弟，我先给你哥去个电话，回头咱再聊啊。”阎匪觉得有必要跟艾斯礼通个气儿，他给找的这活儿着实有些不靠谱啊。
这头电话刚一挂，阎匪就赶紧给艾斯礼那头去了个电话。
“嗳，少爷咱办点事儿也靠点儿谱好吗！”艾斯礼一接电话，阎匪就劈里啪啦一阵输出。
“电话打过了？”艾斯礼先是问了这么一句，而后便道：“真就那么笨？”
其实也不是笨，就是那十几二十分钟的对话，让阎匪觉得他是在跟一个牛批上了天的人在说话。
阎匪翻了一下自己的词汇库，找了一个很中肯又能概括出这位堂弟的词出来，“弟弟很外露。”
“嗯？”艾斯礼不是很明白。
“我跟他就聊了那么一会儿，我已经知道他家里很有钱了。”
“个白痴。”哪怕艾斯礼心里有了点儿预想，但还是没忍住这一刻的心情。
“顺带根据他话里那意思，我连带的都能将你家里的资产估摸个大概出来，毕竟你们一个姓不是。”
阎匪这话也就是逗个乐子，他也就根据那傻弟弟的话能类推一下艾斯礼家里的经济情况，估摸个大概，就他这么一个穷得存折里没个六位数的人哪能有那个本事呢。
“你下句话是不是要提醒我，小心被请喝茶？”艾斯礼咬着牙冷笑了一声。
“倒也没那么严重，也就是你真要提醒弟弟，说话得留神儿，”阎匪说，“他在我这么个穷鬼面前说他多么有钱，这不妥妥地拉仇恨嘛。我嫉妒起来那一系列的操作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
自古都有那么一句话，叫财不外露。有些话能流传到现在都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阎匪话锋一转，“我看着你挺踏实的，还以为你们一个姓儿一条藤上下来的都一样呢。咱两初次见面那会儿你要是跟这弟弟一样，可能咱就真打起来了。”
阎匪这话儿还真不是说笑，他刚进一中那会儿，正是揣着满肚子不忿看谁都不怎么顺眼的时候，要不怎么一见艾斯礼上台自我介绍就那么刺眼呢，要那会儿艾斯礼跟他这弟弟一样，他铁定送他两字煞笔然后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了。
“你说这话，我想了想，你还挺真情实意的，毕竟你喊我少爷是不那么频繁了。”艾斯礼淡淡地道。
哪怕任凭阎匪再怎么解释，“少爷”一出口就是有那么点儿道不明说不清的讽刺味儿，估计连阎匪自己都闹不清他叫过这么多次，每次里头掺杂的情感都有那么纯粹嘛！
这听着有算账那味儿，阎匪哪还敢在这上面继续扯，忙转了一个有些生硬的话题，“这个点儿你居然醒着。”
“呵，”艾斯礼冷笑了一声，顺着他转了话题，“我还已经吃过早饭了呢。”
“这么自律？”阎匪还真有些意外。他自己除了在学习上自律些，生活上倒是随意得多。
“这个点我已经晨跑过了，你信吗？”艾斯礼又丢了一个炸弹出来。
阎匪这会儿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相比之下不免弱上很多，哑然半晌，他情真意切道：“……厉害还是你厉害！”
“没办法，亲爹不想老得那么快，只能拉着我陪跑。“艾斯礼懒洋洋地道，”这个孝顺儿子不做也得做。”
“你跟你爸这关系，怎么听着有电视剧那味儿。”阎匪琢磨了一句说。
“什么味儿？”
“相爱相杀。”
“我发现你这用词的精准度又提升了不少。”
“应该的应该的，毕竟期末考语文成绩也比期中考多上那么一些分。”阎匪和他贫。
两人说了这么一会儿，阎匪正准备起床，就听艾斯礼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没见你提过你父母？”
艾斯礼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以至于阎匪直接挂了电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儿不能提的事儿，连夜深人静时候自个儿舔伤口的时候都不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舔舐的程度。野兽受伤了，都会用舔舐这个动作来疗愈伤口，但人不会。真正让人伤得疼的东西，连想都是不能想的。
这不是什么脆弱不脆弱的原因，都是肉体凡胎，都会有那么块软肉，有不赶巧的早遇上事儿，就会把这块软肉的位置占了，不凑巧的，阎匪就是提早遇上事儿的这波人。
他起身下床，换好衣服后，出去刷了牙洗了把脸，去厨房将早饭热了吃完，拿上补习资料，招呼了一声等着和他一道儿出门在摇椅上坐了半晌的老爷子。
他将自行车推出来，老爷子锁好了院门。阎匪扫了一眼这大半会儿都没说话的老人，知道他这会儿心里揣着事儿，但还是故意惹人说话，“爷，你今儿上街给我捎一双手套呗？”
老爷子愣愣地道：“啊？啊……”显然是在走着神。
回过神后，眼反射性地往他红肿的手上看，忙不迭把自己的手套扯了下来给他丢了过去，“你先戴上，抓着车把冷咧。我两只手插口袋就行。”
说完之后，看着阎匪戴好了之后才慢半晌又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今儿就给你带回来。”
这是指阎匪刚嘱咐带手套的事儿。
听着老爷子这丢三落四的话儿，阎匪也歇了和他继续插科打诨的心思，每年一遇上这事儿都是这样。他们爷孙两，没有一个，像个正常人。
阎匪给人送上去镇上的公交车上，看着车门关上，一直强装的若无其事就都卸下了。艾斯礼早上那会儿的话儿引出的情绪在这枯草满地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荒野上肆意泛滥，紧紧卷裹住他，梏得他那颗心生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脚蹬上车，借着冬日的寒风想吹散这种酷烈得让人煎熬的情绪。
周遭的衰败倾颓的景物迅速后退，打在脸上的风如刀般一寸又一寸地割在阎匪的脸上，视野慢慢由荒败的沿途换到出现人烟的街镇，直到停在单元楼下，阎匪双脚撑着地，松了车把的手搓了一把脸，原本想回一下暖，没成想粘附在皮手套上的酷寒也让冻得僵硬的脸冰上加霜。
他“嘶”了一声，没一会儿却又笑出了声，“艹！”
原先在心上挤得满满快要连带他这个人都要炸了的情绪被刚刚那一场风中疾速清空扔在荒茫的郊野上。
觉得又活过来的人，掏出手机刷了一下消息。他知道艾斯礼给他发了不少消息，毕竟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像在热舞。
电话仓促地挂了，艾斯礼就知道坏事了。那仓促的一下就像是阎匪的心情，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让他击破了一个口。艾斯礼看着结束通话的页面，没忍住“艹”了一声，一句煞笔紧跟着出口。
当然，这都是少爷送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