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谦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景色跟往常很不一样，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金红色的日光铺在客厅里，陈琳在厨房做饭，声音细碎，和她本人一样温柔。
儿子在客厅里玩弹珠，弹珠和弹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刘海谦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觉得暖洋洋的。
突然，他听见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咔哒。”
门开了。
他向从前无数次那样回头望去，看见门缓缓打开，带起一阵冷气，顷刻间就将客厅铺满了，即便阳光照在身上，却是依旧冷的。
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刘海谦出声问：“你是谁？”
“嗒！”
门撞到了墙壁。
刘海谦第一次看见了开门的人的模样——那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刘海谦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厉声问：“你究竟是谁？”
小女孩嘴唇嗡动，身体颤抖着，流出来两行血泪。
“嗬……b……嗬嗬……爸爸……”
“爸爸！”
伴随着这一声呼唤，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大喊：“爸爸快跑！爸爸！”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小女孩似乎被什么拉扯着向后仰去，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爸爸！啊——爸爸！我是……”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刘海谦从梦中惊醒，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房间里不知为何冷得出奇，他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冻地一哆嗦。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一阵阵发白，脑子里一阵阵发懵。此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声。
刘海谦转过头看去，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黑夜像化不开的墨水一样，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光亮，他才勉强看清楚东西。身侧一个人影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着。
“陈琳？老婆？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推了对方两下，对方只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许是疼得厉害，并没有回话。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陈琳的预产期快到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刘海谦心里就突然急切起来，连忙翻下床去开灯，他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踩在地上。
这一下脚，他就觉得地上有个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圆圆的，像个珠子。
“嘶……”
刘海谦踢了一下脚，那个东西就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装在床板上，“咚”的一声响。
他愣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陈琳的□□声逐渐大了起来，听起来非常痛苦，这声音催动着刘海谦的神经，他不再思考这件事，冲到门口开灯。
“哒哒。”
清脆的开关声响起，他连续开关了几次，灯泡却像坏掉了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啊……啊！”
女人的惨叫声突然响起，刘海谦吓得一哆嗦：“陈琳，你还好吗？”
他表现得像一个称职的丈夫，跑回床边握住了妻子的手，他又问：“你还好吗？”
“疼，疼……肚子……疼……”
刘海谦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上了陈琳的肚子。
他的手感觉到了……另一只手……
那是一个比他手掌小很多的手，指尖向上，像是在抓挠着什么，触感非常清晰，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表层。
刘海谦顿时毛骨悚然，俶尔收回了手。
陈琳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疼……疼……啊！啊啊……”
他背脊发凉，身体颤抖着，心里却依旧平静，不自觉地想到：陈琳要生了，要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他的身体和内心就像割裂了一般，就像有了自主意识的游戏npc，心里想要掌控主动权，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脑海里跟蹦字幕一样，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响起：救护车，叫救护车。
刘海谦心里狂跳着转到床的另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机，按动了好几下，手机却毫无反应。
“啊……啊——！！！”
“噗嗤——”
伴随着陈琳一声凄厉的惨叫，刘海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生理性地开始干呕。
“……爸爸……”
一个小男孩微弱的声音响起，呼唤着他。
“爸爸……抱抱……”
刘海谦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听了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过去抱住那个小男孩。
他趴在了床上，缓缓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靠近。
他听见了陈琳濒死的呼吸声，还有血腥味之下的另一种腥臭味，像是腐烂的耗子。
他摸到了湿漉漉的血，血里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
刘海谦脑子空白一片，难以思考那是什么东西，他只能听见自己在说话：“乖……乖乖……爸爸抱……”
他伸出手，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随后，他把那个圆滚滚的东西抱在了怀里，哄到：“宝宝乖……宝宝乖……”
“嗡——”
窗外突然响起了摩托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改装过的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惨白的前照灯光扫过，短暂地照亮了他的家。
一闪而过的光明中，他看见自己的怀里抱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只长了一只眼睛，里面滚动着一颗弹珠，张嘴说话时，露出满口杂乱的尖牙。
“爸爸……嘻嘻嘻……”
“爸爸！”
刘海谦手一抖，把手里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嘻嘻嘻……”
他听见了那东西诡异的笑声，也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电光石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婷婷……
“爸爸！爸爸快跑！”
“嘭！”
像是摄影补光灯被人打开，窗外骤然大亮，血红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刘海谦没有由暗入明的短暂失明，他一瞬间就看清了房间里的东西——
陈琳死不瞑目地躺在床上，肚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内脏翻涌在外。而床边趴着一个怪异的胎儿，正咧着嘴冲他笑：“爸爸……爸爸……”
刘海谦惨叫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血红色的灯光不知为何照不到门口，而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
他想逃出这间房子，刚一踏进黑暗，身上就仿佛被灼烧一般，疼得他无法呼吸。
“嘻嘻嘻……”
“爸爸……别丢下我……”
刘海谦扭头看去，胎儿扭动着向他爬过来，速度奇快。他惨叫着缩回光里，转身向屋子里的另一个房间跑去。
“嘭！”
“咚！”
“嘻嘻嘻……爸爸……爸爸……开门……”
开门呀……
刘海谦的手颤抖着，恐惧地抵住了门。
“哈……哈……”
他大口呼吸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门外的东西还在不断地出声恫吓着他，甚至学起了刘婷的声音，惟妙惟肖，听得他万分恐惧。
“嘻嘻嘻……爸爸快跑！嘻嘻……”
刘婷……
对啊，婷婷……婷婷呢？
“爸爸……”
他这个念头甫一出现，身后就响起了小女孩脆生生的呼唤声。
那声音极近，仿佛就贴在他的后背上。
刘海谦打了个哆嗦，动作僵硬地转过身。
刘婷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下，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她的身体笔直地站立着，肚子上却开了一个窟窿，却没有流血。
刘海谦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摔倒在了地上，他牙齿发颤，颤抖着说：“婷婷……”
“爸爸，”刘婷的脸突然变成了男孩的模样，声音也变了，“爸爸。”
门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血光中，只回响着刘海谦剧烈的心跳声。
刘婷当着刘海谦的面，缓缓将手伸进了肚子里：“爸爸……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吗？”
刘海谦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刘婷从腹中缓缓捧出了那个胎儿，递到了刘海谦的眼前。
她的声音和面目在男女之间几经变化，声音扭曲：“爸爸……嘻嘻……你看，你看……是弟弟呀……嘻嘻嘻……”
“嗬……啊……啊！！！”
*
“咚！”
褚晴挣扎着从床上翻到了地上，她的肚子像一个气球一样鼓了起来，里面似乎还传出了胎儿的笑声。
她忍着剧痛，从床头柜里翻出了一张黑底朱笔的符纸，将符纸按在了肚子上，符纸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褚晴垂着头低声念着什么，看起来却更加痛苦了。
符纸仅仅几息之间就烧到了尾巴，在空气中留下纸灰燃烧后的苦味。
伴随着最后一点符纸被火燎去，褚晴的肚子瘪了下去，看起来竟然还不显怀。
褚晴生理性的泪水布满了脸颊，她从床头摸出手机，打开了存款。
——一万三千元。
褚晴捂着脸，低头痛苦地哭了起来。
“不够……怎么还不够……我错了，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