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大典结束后，姜止吟同禾蓁蓁去了趟问天阁，用为数不多的灵石换了些避尘珠便正常回了清心洞。练了些剑法和心诀后，不觉间，夜已深。

倦意渐渐袭上心来，不知从哪里送来一阵风，吹的她素白华月裳衣袂飘飘，身体都变得有些轻飘飘的，少了许多负担。

风吹一波又一波，仿若绸缎般向她铺开来，兀的一小片绿叶随风幽幽拂下，轻轻落入她的手中。

这是一片新叶，花纹繁复好看，可再美也已脱离了故土。枝干萎缩的躺在她的手中，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

姜止吟神情不变，眼神却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周，语气如同府外的夜风般，带了丝凉气：“出来吧。”

夜风猛烈地敲打大树，树干和枝叶无助地摇摆、晃动、直到飒飒作响。

就在这时，夜中多了一股气息，它强大、邪恶、又熟悉。熟悉的原因，姜止吟想，大概就像她先前遇到的许多魔物一样。

这段时间，她很少下山，所以灵石一直处于缺的状态。也就表示着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魔物，这一刻，明明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却隐隐感觉到霜华剑的兴奋。

“还是被发现了。”丝丝魔气呼啸着聚在一起凝成人形。他双手握拳，额间即刻现出繁复魔纹，瞬即手里已经握着一把血刃。

颀长挺拔的身影微微抬头，朝着空气轻嗅，片刻后他的视线如同一条蛇盯上猎物般落在她的身上，眼里尽是要将她拆卸八块的戾气。

他堂堂魔族护法，竟让他的分身受尽屈辱，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一五一十地讨要回来。

凡界那么多废话，也唯有一句话还能入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先如同一只蚂蚁般被碾死，再如同碾死蚂蚁般杀掉她。

至于魔尊的交代，杜天自动忽略了——到时候只要奉上圣物，还怕尊上降罪于他吗？

圣物是魔族的，魔族的，魔族的、魔族的魔族的。

那人愈加黯然的视线并没有引起姜止吟多大的心里波动，因为她也正以同样的方式打量着他。

他额间的魔纹同她先前见过的许多都不一样，若说她之前见的是喽啰的话，这个人浑身魔气四溢实力不亚于她，搞不好还是魔族的大将。只是若真的是大将，又为何来这里，纯粹的想杀了她？

想到这里，姜止吟这才慢慢有了头绪，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梵尘山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恰恰在她的身上。

姜止吟突然一愣，耳畔响起曼媪曾经说的话，归元镜乃上古魔物。

是了，他们的目标是归元镜。归元镜在她的手中也许只是回溯当时当景的功能，若是重新回到魔族手里后果则不堪设想。

她看向魔物方向，见他提起了血刃，心下想绝不能让魔族拿到。就在这时，面前一道戾气直击而来，利刃倒映在她眼眸里，越来越近。姜止吟眉心一跳，赶紧转身躲过。

夜里的温度急速下降，下一刻，剑鞘闪过一道白光，在这个魔物下一次攻击她之前，姜止吟主动出击。

杜天皱眉看着迫近的姜止吟，呵责出声，“你以为就这样能伤——”

其言未落，他后续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全身仿若被霜雪冻住，这是.....无情道？原来她就是卜阳子的徒弟，倒是他小瞧了别人。

冰冷刺骨的剑意刺入他的胸骨，杜天眼底的情绪渐渐被放大，只觉心中冷意化作悦意。天生剑骨、无情道传人，死在他手里不算丢人。

鲜血没有同预想一般落下来，这个现象不由地让姜止吟蹙起眉头，心想，他为何无事？

方才的那一剑她加入了无情道剑意，威力自然比寻常要大得多。她以前也碰见过这种情况，但那是因为他们结了妖丹。

——一个妖族将近修炼百年甚至千年才能结丹，给予本体自然保护。

难道这个魔族有将近百年、甚至千年的魔力？

姜止吟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扫过，他果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反而漏出了很欣赏很享受的神情。见状，她的表情微微变了，如果是真的，那就糟了。

上次面对千年大妖她还是和同门师弟一起协作，若眼前的魔族真的有千年的实力，她也不确信自己单打独斗能有几分胜算。

不过，她不会给自己置于险地，虽然不知胜率是几分，但她却有十足的把握能从他手下逃出。

可她来不及多想，那魔物飞身跃起，朝她劈来。

“咚”的一声脆响，霜华和血刃紧紧抵在一起。

时间仿若在两股不同气流中停滞，那魔物斜身横在半空，姜止吟霜华迎着利刃，空气中唯有被惊吓的枝叶摇晃着落下。

杜天感觉到强烈的折磨。

她身上的剑意过强，血刃的戾气有所被逼退，再这样耗下去，不免有人发现这处动静。

他向四周一瞥，还好这里有许多树，就算来人了他还有退路。

于此同时，姜止吟默念霜华心诀，掌间又涌出一道灵气。

她赌对了。

这只魔，也只相当于一只百年结丹的妖，而不是千年大妖。

不知过了多久，两股对峙的气息终于平息下来，姜止吟稍抬眼脸，毫不意外地撞入魔的视线中，一贯淡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仿若极地绽放的玫瑰，摄人心魄。

“你杀不了我。”她说，“也拿不到任何东西。”

杜天眼神森冷，似乎下一秒就要重新朝她劈来，然而他却紧紧捏着森红色的剑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前说的对。

他数年前在魔界大乱中受了伤，所以直至今日还未恢复巅峰状态，若不然，天生剑骨又如何.....

杜天冷笑一声，一个“再来”还未脱口，仿若听见有人朝这走来，便下意识停住。

同一息，一道紫光仿若定向追踪般从天空坠下，眼瞧着就要落入这里，杜天敛眸，脸色稍沉。匆匆说了句“你等着”，便在慌乱中逃了出去。

姜止吟站在原地，抬眸凝向天空，从这道剑气以及色泽来看，应当是她的师尊来了。

果不其然，再回眼时便见树影下站着他的身影。只见来人一头白发，一手负剑于身后，眉眼温和至极，身上的白袍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真真就像踏着月光而来的仙长。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师尊都会在感知到她有危险时第一时间赶到。

姜止吟刚收回剑便听他问，“方才那魔族可曾伤到你？”

“未曾。”她停顿一下，觉得有必要把一些信息告诉师尊，又道：“那魔族仿佛是为了魔物而来。”

卜阳子第一反应是，她没受伤便好。又听她后半句不绝晃神，片刻后又道：“魔族数年前便受重创，不免有些人想要拿回魔物复兴。此事我同诸长老商议便好，你近来要多注意紫云峰还有没有其他魔族。若发现便压入夜牢，我随后审问。”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温存已然不见，就连平日微勾的唇角也抿的很直。

姜止吟平日里不知道师尊作何感想，但起码此刻，她感受到了他浓浓的杀意，似乎....还藏着一丝恨意？

“对了。”似是想到什么，师尊的话重新将她拉回，卜阳子顿了一下，这才正正道：“你的师弟日后也要多加关照些。”

“好。”她说，声音很轻。

师尊交代完几件事又说着要巡视几圈紫云峰后，再抬眸间，人已不见。

*

居雅洞的风也很大。

山风卷着松涛，带着吓人的声浪，卷起又落下。

“叩叩。”

轻叩下，魍楼一瞬张开双眼。因为方才心里装着事，所以才一直没睡着。

魍魉玲和姜止吟两个名字在脑中交替出现。

梵尘山的人到底会把魍魉玲放到哪里；姜止吟身上的魔物又是从哪里来的；魔物长期放在她的身边很危险；姜止吟到底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各种思绪扰的他烦躁至极,终于外面有了动静，魍楼这才收起万般思绪，略一摆手将门打开。

来人旋即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尊上责罚。”说到这，杜天神色忡忡，“属下...也未查明那女子身上是何魔物。”

话音甫落，周围的气息都有一瞬冷凝，只见一身白衣拂在他的眼前，孤冷出尘，却透了些不耐。见状，杜天头垂的更低了，这世上怕是没有一个他害怕的人了，如果有那便是他的尊上。

他的尊上原身也仅是一只九尾狐，在妖界算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时他不会注意到的小妖，有朝一日蜕变成了魔主，一路走来，毫不夸张的说，他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今天的。

杜天打心底里敬佩他，所以唯一不怀疑的便是他的能力。跟尊上呆的久了，他自然也知道尊上的脾性——先是不耐、进而烦躁，最后生气。

他想，没人能承载一个魔主的怒火。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然攥紧，杜天张了张口，蓦地想起了什么，神色缓了下来。

“尊上，属下去的时候魔物还在她的身边，那女子仿佛受到了些反噬。真的是天助我魔族兴盛，现在、现在去去定然能抢回圣物。”他越说越激动，却未发现自己的尊上仿若愣住，定定站在原地。

魍楼原本对他的歉语完全没有兴趣，只听见一句，她受伤了！

还是魔物反噬.....那很痛吧？！

想到这里，魍楼心里仿若揪痛一下，晃过神来这才再次确认，“她受伤了？”

杜天微微抬起身子，摇头，“不是受伤像是反噬。”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白影已然要走，杜天回身，便见自家尊上不带犹豫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正是清心洞。

屋外夜风阵阵拍来，杜天仿若未察觉到丝毫冷意，反而看着魍楼离开的方向漏出出乎意料的兴奋感，那种感觉瞬间充斥全身。

太好了！圣物终究还是魔族的。

……

清心洞。

这是一座建在紫云峰边端的洞府，离居雅洞隔得还有一段距离。

屋外月色如银，缟素般的月色映在魍楼俊美非常的侧脸上，他站在府外，手里捧着一碗水。

若此时屋内有人出来，便会见到他唇色苍白，额间渗出细细的汗珠。

可惜的是，无人出来。

没几息，便见那人眉眼一展，脸上血色如常，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是吃醉了酒的幻觉。

魍楼的目光静静地停驻在屋内的幽光上，微启的薄唇轻轻压下后，这才上前。

“叩叩——”

无人回应。

魍楼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他垂下头，手里的水还能嗅到几丝热意。

她不在吗？

还是说....？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就在他越想越糟糕之时，一道暖光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随即铺满他的全身。

那是他见过第二温暖的光，第一是初见她的时候。

姜止吟抬眸望去，只见对面那双深邃的眸子也正定定看着她，神色不明。

好半晌，才听他开口，“师姐。”

仿若同初见时那声“姜师姐”一样，这两个音节淬着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可冥冥之中，她又觉得。这二者，一样。

却又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

魍楼：“师姐～（bushi)”

姜止吟：“？？？”

【日后】

姜止吟：“他好爱我。”

魍楼（害羞）：“爱她就给她喝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