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先生继续摸胡子,“可是这药坊里的某些人不是个谨慎本份的。”
正赶上章大夫出来溜达听见了这话。
瞥了瞥他,“行了苏先生,别摸了。都快薅光了,回头婶子又要骂你没胡子老不正经了。”
苏老先生讪讪一笑。
自家夫人确实不喜欢他没胡子的样子,说是看着滑头得很。
“还有,我说师伯。你对人家小姑娘的婚事那么感兴趣做什么。同远才十六,您急什么。”
“就是,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苏老先生搭腔。
说起来,章大夫还是第三大夫的师侄,二人同出一门。第三大夫原先在苏临时专门负责命妇贵人们的日常脉诊,上了点年纪后就辞官回了春城。可在家又闲不住,就来了章大夫这儿坐诊。
以为他说的是二人的年纪差距,第三大夫眼一瞪胡子一翘,鼻子里哼了气,“你小子知道什么,女大二抱金罐。管好你自己吧,小心我去你爹面前告你的状。”
“我又惹着您啦?”章大夫失笑。
“二十好几了还没个媳妇儿。你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已经出生了。”
章大夫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您自己不生,倒催着我生。”
苏老先生哈哈大笑。
第三大夫涨红着脸怒道:“你们懂什么。我夫人可怕疼,平日里切菜划个手都要骂足我两日才罢休。敢情挨骂的不是你!”
“我夫人通情达理可跟你夫人不一样!她从不跟我红脸!”苏老先生信誓旦旦。
“丸子呢?” 章大夫问。
他刚从后院溜达过来也没见着她。
“喏。”第三大夫示意他往某个屋子看。
正巧看她从里头撩帘而出,怀里还捧了个大竹筛子。
小夏刚包完一帖药,便凑到她边上问阮东家到底喊她做什么。杳纨给她亮了亮筛子里成堆的枣子。
那个懒成精的阮东家居然要她把枣子里头的核儿一颗颗都挑出来,再切成小片后晒干。
说这样吃才最尽兴,他连核儿都不用吐。他是不是有智慧极了。
小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并目送她去了后院。
“我的病人呢?”
章大夫问那个正专心整理昨日病人资料的芙姐,他的门庭大概有两年没有这么冷清过了。
芙姐头也不抬,“都排着阮大夫的号呢。”
他的号都排到下个月去了,偏偏每个人病人之间他还非要间隔一炷香的时间用来休息。
中间再嗑点瓜子,喝个小茶。
不过也好,这样那些女病人就没有办法老霸着他了。
章大夫脸一黑,“那男病人呢?”
“被自家女儿媳妇儿撺掇着去排阮大夫的号了呗,这样她们陪诊的时候也能和阮大夫说上几句话。”
芙姐继续忙手中的活儿,这些病人的单子得按家庭住址和姓氏仔细分排,不然到时候可不好找了。
第三大夫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么清闲在前头聊天。”
章大夫:“……他不是妇科大夫吗?”
这时从某个诊室传来一个慵懒酥麻的声音。
“下一个。”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
杳纨已经领了两个月的工钱。正满脑子想着是托人带回去,还是自己下次回家的时候带去给娘亲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他们村里的岚哥儿。
他来春城置货儿,顺道受她母亲所托给她带两件暖和的棉衣。
过了这个月就要入冬了,天气会越来越冷。她一个人在城里做工,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生怕她吃不饱,睡不好。晚上被褥不够暖和,会冻伤了脚趾头。
那日,江丰岚来青囊药坊寻她时,她正好在被阮东家奴役着蹲在后院一颗颗地给他剥石榴籽儿。
小夏领着人来后院找她。
“丸子,有个自称你同乡的寻你。你们聊,我先忙去咯。”
杳纨抬头见是他,惊喜道:“岚哥儿,你怎么来了?”
江丰岚把手中的包裹抱到她面前,“给你带寒衣来了。两件都是你娘亲手做的,没日没夜的,眼睛都快熬坏了。”
杳纨鼻头泛红,心中酸涩,“谢谢岚哥儿。我去把衣服放一放,等跟大夫请了假,我带你上外头转转吃饭。我也想给我娘和春儿买点东西,要劳烦岚哥儿帮我带回去。”
江丰岚倒是爽朗一笑,“你就跟我自家妹子似的,不用客气。”
于是杳纨放下衣服,又揣上了前几日刚发的例银,便去向章大夫请假。
章大夫甚至没问她是不是做完了今日的活儿,就手挥挥允了。说记得晚上回来做饭就好。
杳纨谢过后,欢天喜地地拉着江丰岚就出门去了。
两人吃了饭,又买了好些东西。
最后天快黑了,她才把剩下的银钱一道儿交给江丰岚让他帮忙带给自己的娘亲。
而另一头的某东家早已炸毛。
“我的石榴汁呢?丸子呢?夹石榴汁私逃了?!”
阮沚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轻斜着身子妖娆地探头问外头的两个姑娘。
“丸子出去了啊。”小夏忙得头也不回。
“出去了?”阮沚不可置信,“现在是干活时间,她出去做什么?”
小夏答:“她同乡来寻她。她就跟章大夫请了半天的假。”
“同乡?谁啊?男的女的?他俩熟吗就跟人家出去了。”
芙姐放下手里的病人名册,接上话,“男的,应该是很熟吧。不然怎么会手牵手就走了。”
“手牵手?!”
阮沚一愣。
“手牵手?!”
小夏惊呼着转过身来。
“手牵手?!”
第三大夫从自己的诊室里冲了出来,依稀还能听到里面的病人在问他:大夫你去哪儿。
苏老先生拨算盘的手不停,也搭腔,“就是手牵手,我也看到了。”
“诶呀,那我那小侄子可怎么办。这人还没见着就先让别人拐跑了。”
第三大夫急得白发又多了好几根。
苏老先生呵呵笑道:“急什么。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阮沚怒地一拍门框,“她敢!要是我今天晚上不能准时吃到饭,我就辞了她!还有你们!工作时间不做事,聊什么!”
然后哼唧唧地回了诊室。
药坊众人和还在排号的病人门面面相觑,不是他自己先开始的吗,怎的反倒怪起他们来了。
章大夫出来时正听见第三大夫在骂骂咧咧:“你个臭小子死性不改,从小就不知道尊敬师长!”
章大夫不以为意,他这个人干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终于,在关门的时候杳纨姗姗来迟。
她进门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倚在药坊的大门边双手抱胸对她怒目而视。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不知道在气什么某东家,然后问将打算盘打得飞起的苏老先生,“先生,东家他又怎么了?”
苏老先生“哦”了声,“大概是饿了吧,毕竟等了一下午的石榴汁。”
杳纨暗道不好,她怎么把石榴汁这事给忘了。
于是脸上立马堆满笑容对着某东家一鞠躬,“我这就去做饭。今天有您爱吃的凉拌肚丝和加了糯米丸子的热奶茶,睡前喝一杯最舒服了。”
说完这些话才敢直起身子偷瞄他一眼,“那我先去做饭了哦。”
阮沚面色稍霁,但碍于面子,只得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动。
看他故作姿态的模样章大夫嗤笑一声,把手上的锁和钥匙丢给他,“你锁门吧。我去睡会儿,做好饭了让丸子上来喊我。”
吃饭的时候,阮沚全程摆着一张你惹到我了,我不开心了,你快来哄我的脸。
甚至连章大夫都看不过眼,嘲讽道:“你现在已经娇气到连吃饭这事都需要人帮忙了?”
阮沚哼了一声不作答。
吃过晚饭,趁着杳纨去刷碗的功夫。
章大夫放下茶碗,“需要我提醒你,你来这儿的正事可不是戏弄小姑娘吗。”
“什么意思?”
阮沚刚满足地吧唧了好大一口奶茶,没有深思他指的是什么,“我哪里在戏弄她了。一个东家要求他的伙计做事难道有问题?我是少给工钱了还是不给饭吃了?这不是她该做的吗?”
章大夫斜了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一眼,“行吧,你说了算。谁让你掏的钱多呢。”
他果然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等他半个时辰后洗漱完了,再路过饭堂的时候看到某人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
真是没见过这么爱吃甜食的男人。
“丸子,这个药粉磨得不够细啊。拿回去重磨。”
“好。”
“丸子,我这屋日头太晒。你给我找个什么挡挡。”
“好。”
“丸子,我明天想吃糖水豆花。你去买点豆子,今天晚上就做吧。”
“好。”
“丸子,我还要吃东大街的炸年糕,你出去的时候一起买了吧。记得多加点酱汁和辣椒面儿。”
“好。”
“丸子,出门前给我把被子晒了。”
“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倚在药柜上和小夏探讨包药材时这纸要怎么叠才更美观,还顺便朝站在柜台前取药的年轻妇人一飞眼。
妇人红了脸,接过药含羞带臊地就跑了。
杳纨惋惜地想,看来这位方家的小媳妇儿也沦陷了。章大夫又要少一个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