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非要给王月茹买项链的许诺，完全是于文一私下里和表姐陈羽的赌气。

那是两年前的春节，小一刚参加工作不久。大年初二这天，她跟着父母到姥姥家拜年，亲戚齐聚，气氛倒是热闹。

一众人刚刚聚齐，男士们便摆开了麻将桌，女士们则围坐于沙发前唠嗑。

小一的舅妈丁素梅一向活跃，这次还是眼尖的她率先开了腔，“姐，自打这陈羽去了国外，你也跟着贵气不少，看这黑毛衣配金项链，多洋气，跟贵妇阔太似的。”

她嘴里夸赞的，正是陈羽母亲、小一的姨妈王月华。她今天身着一件黑色修身毛衣，搭配了条深棕色长裙，不过更亮眼的，是修长的脖子间一串明黄耀眼的金色，映衬在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分外夺目。

“哦，这个啊……”王月华不自觉的抬手摸了下项链，欣慰的笑过一阵，这才道，“陈羽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说在国外没法儿回来过年，就非要给我和她爸安排周全。这不，前两天我俩在家天天收快递，又是保健品又是衣服，其中还给邮回来这么一条项链，一点儿都不知道节俭。”

丁素梅啧啧两声，伸手上去在金项链上也摸了一把，“看，还是咱家陈羽有出息，如今在英国那么老远的地方还念着你们两口子，听说她现在在什么硕博连读，看来应该是不怎么花钱的。”

说话间，她手指在围坐的一众人中指指点点，语气中既有羡慕，也带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

王月华皱着鼻子笑了下，“她啊，出国前就攒了不少奖学金，现在到了那边，周末时会在汉语培训机构做辅导老师，说是时薪还不错，多少能攒下点钱，现在生活费也不让我和她爸打钱了。”

说到这，王月华的语气里难掩自豪，丁素梅更是听的连连点头，啧啧称赞。

小一坐的远，边磕瓜子看电视，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们闲聊，听到陈羽在国外依旧如此优秀，心中也不免感慨：陈羽真真是个厉害的，倒是真的实现了那晚她哭着说的誓言。

只不过，她越听几位长辈的闲聊越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准备找理由开溜之际，她这个舅妈丁素梅已经盯上了她。

“今年咱家小一也工作了哈，记得月茹说过她做啥的，可你看我这记性真的不好使给忘的一干二净。小一，你来给大伙儿说说呗。”

小一嗑进嘴里的瓜子咽不下去了，支吾了两声后，才终于组织起了一个她们能听懂的词语来描述，“运营，就是研究包装产品，构思卖点，找到适合的人，再到把产品卖出去。”

王月茹在一旁帮女儿搭腔，“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销售，这才刚工作半年，正迷糊着呢。不说她，咱聊咱的。”

小一感激的看了妈妈一眼，还得是亲妈靠谱，会及时帮她解围、转移话题。

丁素梅却没轻易放过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销售，那可挣钱啊！人家都说干啥都比不上销售，只要行业，过手的都是大钱。小一，你们公司卖啥产品啊？你每月工资是不是最起码也得上万啊？”

小一脸微沉开了口，“我一个新人，哪个老板敢开上万工资啊。再说，我目前负责的也只是销售的其中一环，就是前期网络营销策划案这些。”

不想和她们说太多，所以她稍稍用了一个专业词语，想以此堵住舅妈的嘴。

只是，丁素梅从不放过她，只这一句话就被她找到了槽点，“网上？你们专门在网上卖产品？”她越说越来劲，“我看新闻，现在很多什么皮包诈骗公司，都是没产品，尽在网上发信息骗人家钱，你们……”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直听家常的小一姥姥打断了话，“行了，我让提前准备的腊肉，你拿出来洗好了？”

舅妈好不容易上来的兴头，怎会轻易放弃，她摆摆手，“一早都洗好下锅了，等一会儿捞出来就能切吧炒了。”

这句话刚落，她的手指头又飞速抬起，即将指向小一额头的那一瞬间，旁边坐着的姨妈王月华赶紧出口帮外甥女解围，“咱家小一从小都乖巧懂事，你看这找工作，没让月茹她两口子费一点儿心，自己不声不响就在江城找好了工作，还安排好住处。别看小一个子不大，能量不小。陈羽以前说过，咱家小一那肚子里啊，憋着满满一股子劲儿呢。”

王月茹终于能接到话茬，赶紧替自家姑娘找补，“嗯，小一这两年确实让我省心不少，虽然当初上的大学不怎么知名吧，可也拿过一两年奖学金不是。现在她赚了点工资也是不乱花，都给家里买成东西。你看这两年我们屋里大大小小的新电器不都她添置的，我和她爸挺知足的。”

略微顿了下，王月茹赶紧不忘夸奖陈羽两句，“不过我还是没姐有福气，看看陈羽选这金项链多好看，将来还保值，是个眼光好的，这上了国际名牌学校就是不一样，我家小一拍马也赶不上。”

丁素梅有点缓过来味，悻悻道，“我不过是关心下小一的工作，人家都说头一份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以后的什么职业发展道路，要是选的不好走了歪路……”

听到这，小一彻底摁不住火气，一把甩了手里瓜子，硬邦邦的起身呛了句，“我又不是二傻子，天天哪儿那么多歪路让我倒霉撞上！”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朝卫生间走去，只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真的就要二次大闹姥姥家了。

姥姥瞪圆了眼睛恨恨瞅了一圈的人，然后盯着丁素梅发了话，“每次过年，就你，非要搞出点儿事折腾一番才如意？忘了小一初中那年的事儿了？是不是嫌当初闹得不够大，想再看看这丫头点火发爆脾气？消停点吧，孩子大了，自己知道上进就行，还当你们几句话就能拿捏她呢？”

当时的丁素梅瞬间变了脸色，黑沉的跟数九暴雪天一样，想起当年那一幕，她就心有戚戚焉，再不敢说一句话。毕竟，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平素里温顺乖巧的小一发爆脾气，周身跟喷了三丈高火焰一样整个人灼烧起来，吓得一圈人不敢靠近。现在想想，当时小一没跟她这个舅妈翻脸也是万幸，于是众人赶忙换了话题。

也就是在那年走亲戚回家的路上，坐在车后座的小一挽了王月茹胳膊，语气坚决，“妈，今年我确实没挣那么多钱，不过你放心，很快！我也要给你买金项链，到时候再给我爸整副大金链，天天让你俩在我舅妈面前晃着招摇。”

于光磊开着车，听到女儿的话，噗嗤笑了，“可别，那大金链子一戴，只怕我还没走到你舅妈面前呢，就先被你妈给收拾走了。她夺了我的链子，只怕嘴里还要数落我，说我戴这东西出门招人眼，她嫌丢人！”

后排的王月茹使劲白丈夫一眼，“那当然，大男人戴个明晃晃的大金链子，没一点儿稳重的长辈样子。”王月茹是个极传统的女人，端正持重是她一直秉持的为人处事准则。

说着，她摁了摁姑娘的手，“一一，今天妈妈在她们面前说的是客气话，我还真不在乎这个，你看当初结婚时你爸给买的三金，我啥时候戴过？妈妈不要什么金项链，我姑娘都素净成这个样儿，我才不喜欢这些。”

虽然王月茹这般说，但小一还是把这个事结结实实放在了心上。两年过去，她今年在申城半年多拼命加班工作，再加上原有积蓄，现在终于实现当初的许诺，所以这个春节，她是一定要把金项链带在妈妈脖子上的。

此刻，小一就直直守在厨房门口，非要把王月茹等出来不可。

于光磊坐在沙发上看她执着的样子，直笑，“我家姑娘没白生，这孝心谁比得上？我看这项链她今天不挂你脖子上不会罢休，赶紧出来让闺女给你带上。”

王月茹从厨房探出头狠狠瞪了老公一眼，而小一杵在门口嘿嘿直笑。

除夕夜，万家团圆。外面虽没鞭炮声增添节日欢腾，可每家每户蒸腾的滚滚热气，以及阖家围坐时喜笑颜开的眉眼，就是春节最隆重盛大的喜庆氛围。

傍晚六点多，于光磊一家三口的年夜饭正式开始。

小一看着妈妈脖子上金光闪闪，由心的感慨了句，“我妈真好看！”

王月茹抿嘴一笑，横她一眼，“就你嘴甜，不过也就在我和你爸面前这样，要是在外人跟前嘴也这么甜的话，你啊，早嫁出去了。”

小一心中一惊，嬉笑着赶紧转移话题，说起过年期间大喜要订婚，自己大年初三这天要去找她玩。虽然刚回来，可她一直记挂着大喜近期的异常情况，至于吴斌那档子事，她可不敢和父母提起。

王月茹给女儿碗里夹了块排骨，“去吧去吧，你俩才是秤不离砣，真成姐妹了。”

于光磊跟着笑，“对了，元旦的时候她不是那个钟鸣去申城找你玩了？”

他这个女儿除了他们夫妻外，第三个最依赖的人就是周大喜，之前，还曾有个郑琮元，可……

想到这儿，于光磊赶紧捏紧筷子止住了念头。

“哎呀，除了初三那天我去找大喜，剩下时间，我都在家陪你俩，好不好？”小一误以为父亲在吃醋。

“别听你爸的，去吧。大喜和钟鸣订婚，肯定要去祝福。就是我家姑娘，啥时候能领个人回来让我和你爸见见啊？”王月茹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说这个事儿。

前些年，小一和郑琮元分手，面上看着平静如常，可她知道女儿心里一直消沉着。虽然当时的小一把全身心都用在了学习和工作上，可她这个当妈的怎能看不出女儿的郁郁寡欢？不过当时想着反正小一年纪尙小，把精力耗在正事上也好，消磨几年，那段感情的影响自然也就淡了，等她进入社会接触到更多的人，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此时，王月茹就觉得该是女儿接触新感情的最佳时机了，所以她憋了两年多的话此刻终于说出口。

小一低着头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哎呀……我不还小么，不急，先等我把工作稳定了再说。”

怎么处处是陷阱？

既然开了头，王月茹就没打算放弃，“不小啦，你看大喜都订婚了，你可不能再拖！工作时该努力努力，这个也得考虑，两不耽误。”

说到这，王月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去申城工作，不会打算找个当地人吧？”

“你想哪儿去了，人家申城人能看得上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妞？我以后在家找，守着你们俩好不好！”

小一赶紧制止母亲的思维发散，然后顺便转移话题，“诶~这排骨，味道绝了，我妈手艺一如当年！”

王月茹逮到机会绝不轻易放过，“别打岔！我和你爸的意见是，申城那地方生活成本太高，太累。咱家挺好，找个周边踏实的人，知根知底的，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奔波了。要不……过年我们给你张罗张罗？”

她和于光磊私下确实沟通过这个问题。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是想留在身边看顾着才安心。再说，申城那样高的生活成本，生活起来确实辛苦，女儿去了总是受罪，不如槿阳踏实自在。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听了这话，小一有点着急，开始在饭桌上和父母撒娇，说自己累，就这几天假期，想好好休息。为了断了父亲年头，她更是以退为进，举手发誓等以后有时间一定听从父母安排回来相亲。

总之，为了母亲不在这个问题和自己死磕下去，她只能用上拖字诀，先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

王月茹没那么好糊弄，搁了筷子和女儿说的一脸认真，“就是因为没几天假期才着急，陈羽也趁着过年几天时间，专门把男朋友从国外领回来给我们看，你还不抓紧点儿？”

听到陈羽，小一心底忽地冒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今年回国过年？”

王月茹以为女儿态度松动，赶紧解释，“可不是，就比你到家早两天，说是大年初五就要走。你姨妈说她这次是专门把国外谈的男朋友带来给亲戚们见一见的，两人也准备定下，后天去你姥姥家就能见到。所以啊，一一，不敢再拖啦你。”

小一和陈羽就差两岁，若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催，那帮亲戚只怕会比她催的更厉害，不如自己赶紧张罗，这样女儿也能多一份照顾。

小一脸上的笑意逐渐收尽，看来，今年这个走亲戚，注定又是一场硬仗，到时不知还要经受怎样的比较和奚落。顿时，她有了怯意，大年初二不想去走亲戚，可她若逃避，只怕父母两人就要为她承担下这一切。

一瞬间，她又改了主意：于文一，拿出勇气和力量，正面接受风雨洗礼吧！

看女儿自进家门后便挂着的笑脸消失殆尽，于光磊赶紧出面转移话题，询问今晚哪道菜最合她的胃口。

小一脸色稍稍阴转晴，又开始和爸爸打趣，炫耀，说自己也学到了好几道申城本地特色菜，这个假期找个时间一定要做给父母两人吃。

至于未发生的事情，就留到以后烦恼吧，先享受当下才值得每一个到来的今天。

只不过，未达到目的的王月茹暗暗里使劲瞪了老公一眼。

这晚的春晚节目，小一坚持了好几次也没看完，早早的就爬上了床休息。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万籁俱寂，没有纷繁复杂的生活愁绪，没了煎熬挣扎的夜梦侵扰，更没有第二日准时的铃声响起，她这一夜睡得甜香安稳。

果然，有父母在的地方，永远是最踏实的家！

大年初一早上，王月茹没有像以往那样疯狂催起床，让女儿彻底睡个安稳觉。

小一一觉醒来，打开手机才发现已是上午十点多。比昨晚更多的祝福信息纷至沓来，而在这中间，00:00分，有这么一条最简单的信息：一一，新年快乐，愿你的新年愿望一定全部实现！

是郑琮元发来的。

小一歪在床头有一刻的愣怔，脑海中忽地浮现起了她在外滩喊出的新年愿望。当然，随之也记起了他的新年愿望，心头猛然一痛，她扔了手机重新摔回被窝。

许久后，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拿回手机，然后躲在憋闷的被窝中一字一句给他回：郑琮元，新年快乐，也祝你的新年愿望全部圆满实现，新的一年前程似锦，一定幸福。

是的，幸福，她依然记得付嘉这个名字。

打完这几个字，她仿佛耗尽了昨晚补充回来的全部精力，一头裹紧被子打算今天睡到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