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一大早，于光磊一家三口收拾妥当，准备带着妻子回娘家。

临出门，小一紧急跑了趟卫生间，然后对着镜子挺直胸膛给自己加油鼓气。

于文一，今天凡事不看不问不听不参与，凡事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掉，那就当聋子哑巴！加油！

做好心理建设，她跟在父母身后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到了姥姥家，他们一家三口竟是最后到的，其他亲戚们早已到齐。只是，今年有别与往年，男士们没围在麻将桌前，反倒是一家老老小小齐齐娶在客厅，争相看陈羽带回来的准老公。

一众人等寒暄着拜过新年，便也聚了过去。

小一和一众长辈们拜过新年，便坐在靠近阳台的一个偏僻角落里，看舅妈丁素梅一脸兴奋激动的给自己父母介绍今年家里的新面孔。

“月茹，这是小唐，唐哲，陈羽那个同样在国外留学的男朋友。小唐，这是你姨妈，姨丈，是他们三兄妹中最小的。”

互相介绍完，丁素梅还不忘在人群中绕上一圈，然后伸手一指角落里的小一，“哦，对，这是和陈羽差了一岁的表妹，小一。呷~这丫头，害羞，怕见人，你别见怪哈。”

王月茹夫妇和唐哲寒暄问候过，小一也朝那边微微一笑，说了声，“新年好，唐哥。”算作见面问候。

众人围坐正准备好好聊聊，谁知丁素梅站在人群中央忽地猛拍一巴掌，然后来了一句，“嘿呀~咱们家的人呀，算是全齐啦！”

坐在沙发中央的陌生男子，白白净净的，戴着副眼镜，略瘦弱，一副斯文书生气，倒是不腼腆，冲着王月茹夫妇真挚一笑，“姨妈，姨丈，新年好。第一次来家里拜见各位长辈，我还真有点儿紧张，今天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你们只管提点，也请家里的长辈们多包涵。”

王月茹冲着唐哲满意的笑，“这孩子，说话多周到。能有什么不合适，这儿就是家，你该怎么样怎么样哈。”

姥姥也站出来帮自己的外孙女婿打圆场，“是啊，以后都是一家人，可别说什么提点包涵的，见外了。你这从小在国外生活的，回来就当这是家，这些都是你自家人，只管轻松的敞开了玩儿。”

王月茹接下话茬儿，“就是，小唐，我和你姨丈都不是那种计较古板的人儿，你这第一次来家里，吃住还习惯吧？”

坐在一旁的陈羽终于开了腔，“放心吧，小姨，他吃住比我还像咱槿阳人。你和我姨丈身体都还好吧？”

于光磊夫妇亲热回应，和陈羽几个开始唠家常。而小一自进门和众亲戚拜完年后，便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透明人。

那边，丁素梅看几人寒暄的差不多了，一把起身直往唐哲手里塞小吃，然后回身弯腰，右手潇洒挥出在空中上下飞舞着指点江山。

“这小唐家呀，是真厉害，人南方人，父母双博士，高中没毕业就把他送到了英国读书，一直到现在。说是即将博士毕业，是要进入全球知名的大牌公司工作的。那真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和咱家陈羽，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啧啧啧啧。”

不等众人发话感慨，丁素梅接连输出，双手拍掌扼腕叹息，“你们说说，都有王家基因，怎么我家子豪就打小不是块儿读书的料，现在还这幅不成器的样子呢？”

王子豪是舅舅舅妈的儿子，也就是陈羽和小一的表哥，同样不知名大学毕业，现在在跑物流，终日在外辛苦奔波，成年不着家。今儿这大团圆日子，他没在是因为带着结婚半年多的新媳妇回了娘家。

小一在一旁默默听着，然后便接收到了舅妈着力撇过来的一眼，她悚然一惊，悄悄的又把身子往阳台躲了躲。

王月华看嫂子当着准女婿的面如此卖力夸耀，着实也有点儿尴尬，“哪有什么你说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别张口就来让人笑话，陈羽和小唐也就是碰巧学习认识，都是普通人罢了。小唐，你舅妈就爱开玩笑，别当真啊。”

唐哲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正在此时，小一万万没想到，舅妈放过了她，可陈羽却盯了过来，“小一，听说你去申城工作了？好好的不在江城待着，偏偏跑去那里干嘛？”

陈羽可没忘，当年这小姑娘为爱痴狂，追着她的男朋友到申城过元旦假期。那个冬天，眼瞅着她和那个郑琮元的黏糊劲儿，着实让当时的她扎眼羡慕。

当然，她也没忘记当时的自己有多狼狈痛苦，还恰巧被小一撞到。只不过，后来这丫头也没好到哪儿去，很快和她那个郑琮元分了手，伤心了很久。几年过去，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寻到真爱，这丫头却去了申城，真的只是为工作吗？

看众人都把目光挪向自己，小一知道自己的隐形梦破灭，只得挺起腰板扬起乖巧的虚笑应对，“人往高处走，你这都到国外了，我步你后尘去申城拼一把也不算过分吧。”

竟是陈羽先提起这茬儿，她是万万没想到！

“是吗？到申城工作半年咋样？是城市好，还是，人好？”

陈羽再一次意有所指，一旁的王月茹夫妇已经紧张的双双蹦起了脸。

“都好！”小一抿着嘴笑得云淡风轻，转头对上唐哲，“唐哥，你从小国外长大，去过申城没？那里城市好，人更好，从那儿去英国留学的人特别多，不知道你认识几个呀？”

陈羽讥笑一声，瞥了小一一眼，“我们回来时就在申城转的机，他知道申城。”

小一眉头一挑，“那哪儿成，走马观花看不出申城的好。唐哥，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走前咱们一起去申城好好逛逛，顺便也可以看看我姐当年出国前奋战了好几年的地方。”

“于文一，你……”陈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唐哲安抚的笑容打断了。接着，唐哲转头过来对小一微微一笑，“陈羽和我说过申城挺好的，若有时间，咱们一起去逛逛也好。”

周围一众亲戚都大概品出了那么一点儿意思，只是碍于当年小一消沉的时间太长，没人再提起过郑琮元，看今日这好久没见的表姐妹这么针锋相对，一时之间竟都没敢出声打扰。

只是一旁的王月茹夫妇脸色已经变得僵硬灰沉，而丁素梅嗅到了这异样的味道，右手抬起正准备指点这片江山，被人发现迅速抢走了话语权。

姨妈王月华坐的离小一最近，她伸手拉过小一的手搁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也不知道申城那大城市就是养人？你看咱家小一现在唇红齿白，嫩的跟朵刚开的花儿一样，特别是这双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越看越喜欢，还是小一招人疼。”

“大姨，你说的我像个仙女一样，哈哈~”小一看出来姨妈是在帮她解围，于是做出回应，只是她对陈羽刚才的行为依旧不满，所以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过，我姐陈羽才是真仙女，金凤凰，你看之前在申城有人疼，现在到了国外又找了唐哥这么优秀的人继续护着她，多好。这一点儿上，我还真得跟我姐学。”

陈羽脸色铁青，怒瞪过来的眼神像要把眼前桌子掀翻，然后冲小一狠狠咬两口才解恨一般。

坐在上首的姥姥岂会看不出来，不爱拘束小辈的她此刻只能出面缓和气氛，“我家俩姑娘都好，各有各的好！吃过饭没事我就把你俩都带出去溜一圈，看谁不得羡慕我这老太婆有福气。”

老太太呵呵笑了一阵，然后忽地转头对上王月茹夫妇两人交待，“小一她一个人在申城，必定辛苦，你们俩口子多提醒留点心眼儿，毕竟外面不比家里。”

一圈人都知道老太太在说啥，心照不宣的挪开眼神，没再继续盯着小一看，只有陈羽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然后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光磊赶紧挤出几分笑容，“放心吧妈，她在申城工作这半年多，长进不少，每周末都要和我们通话视频，该提醒注意的我们随时跟她说。”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按耐了许久的丁素梅终于从中找到了新的话题，此刻再憋不住的迅速出声，“咱家小一独自一个人在申城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她就应该像陈羽一样，也在申城本地找个人结婚，那咱们这一大家人啊，就什么心都不用操了。”

听到这个，王月茹彻底绷不住了，出口的话都带着冷意，“嫂子，我和小一她爸不想攀那些高枝儿，可能也攀不上。我俩就想让她留在身边，找个咱家里踏踏实实的小伙子，两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成。”

丁素梅被呛的一脸难堪，虚笑两声，尴尬的拿起水杯抿了两口。

偌大的客厅里，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紧张，就在此刻，陈羽飞速抬头给这紧张的氛围又添了一把火，“是啊，舅妈，申城本地的人不一定香。小一刚才说的申城都好，应该是说从咱们老家过去，在申城工作的那个人更香，是吧，小一？”

顿时，客厅里一片沉寂，许久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陈羽这话，不就差把郑琮元三个字说出来了嘛！小一消沉了那么些年，这才刚刚好一点儿，谁曾想一个过年，姐妹见面，竟又把这茬儿给揭了出来。

于光磊迅速捕捉到陈羽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率先问出口，“小羽，你是不是知道点儿啥？”

小一拖着凳子超前面挪了几步，发出好大的“呲呀”声，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她牢牢坐稳，然后淡定从容一笑，直接面向陈羽，“确实，申城没家里的香。不过相较家里和申城，只怕国外的更香，要不我姐怎么现在哪儿哪儿都看不上申城，应该是在申城待过的某些人太狼心狗肺，出了国就想把申城的一切全都扔了抛弃，是吧，姐？”

既然敢揭我伤疤，那你的也别藏着掖着啦，都撕开，大家一块儿痛啊~

这下，陈羽终于被狠狠刺中，一把甩开唐哲的手超前坐了坐。只是等她坐稳落定，忽地变了脸色，一脸毫无波澜的笑意，冲着于光磊甜甜一笑，“姨丈，我刚从国外回来能知道什么，至于申城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儿，你啊，还得问小一，是吧？”

两句话，她轻轻松松又把矛头对准了小一。

看父亲果真转头看向自己，小一昂头挺胸说的理直气壮，“能有什么事？不就工作那点儿事。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难道是姐你在申城的时候除了学习还有其他事，所以才觉得我一定要有？”

既然说不清，那不如把这滩水搅得更浑，谁也别想干净！

家里人都知道陈羽当年在申城上大学时谈过一个男朋友白恩，曾经有次放寒假，那白恩也来过槿阳，大家都见过的。只是后来，陈羽和白恩何时、因为什么分的手，众人都不清楚，只知道这次陈羽突然带了个新的男朋友唐哲回来，还说要订婚。

小一这话，无疑挑明了，陈羽和白恩当初在申城时便有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众人看陈羽脸色不善，再加上唐哲在旁，所以没一个人敢出声询问。

陈羽虽然被惹恼了，但她好像并不在意，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于文一，你这招儿没用，关于我以前的那些事，唐哲都知道。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到底留在申城时工作，还是打算把申城的那个人带回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话间，一旁的唐哲重新牵了陈羽的手，一刻不停的轻拍着安抚她的情绪。

小一毫不示弱回怼，“是啊，我很清楚，就是工作，没你那么多弯弯绕。要是真有人，我一准儿跟你一样一次又一次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瞧。”

两姐妹加枪带棒、明嘲暗讽的你来我往彻底进入白热化状态，陈羽张了张口正打算继续都下去，旁边再看不下去的姥姥直接出言抢了话头，“消停会儿吧，你们姐妹俩，从小就这样，只要聚一块儿就斗得乌鸡眼儿似的。你们哥哥子豪都成家有媳妇了，看看你俩，还跟三岁小孩儿一样死缠烂打，是不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就这么在客人面前说话斗嘴的？”

王月华率先附和母亲，她用力拍了两下陈羽的背，“就是，说到底还是陈羽的不对！做姐姐的一点儿都不让着妹妹，亲姐妹有什么仇怨好置气的。”

说完，她一侧身，又拉上了小一的手，“看咱家小一这脸儿通红的，来，大姨给你顺顺气。”

小一始终梗着的脖子终于软了几分。

脸色也并不好看的王月茹拽了下女儿，给小一使眼色让她服软，跟着开了口，“小一啊，是让我和她爸娇惯坏了，从小脾气都是又臭又倔的，要不能闹出当年烧书那件事儿？你们都别搭理她，让她一个人坐阳台上反思反思，来，咱们说咱自己的。”

两句话，她迅速把自家女儿摘出去，也表明了再不想把女儿的任何事情拿出来今天说。同时，她还得把当年小一暴脾气撕破脸的事翻出来略提一提，就是提醒大家，别有事没事老拿她家小一开涮。

众人一看又提到当年小一暴跳如雷，怒撕卷子书本，势要和陈羽拼到底的事情，再次想起了那时候的小一，小小个头，直挺挺站着，一手拳头紧握，一手攥着书本，一副视死如归的斗士模样，那场景，那气势，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如此之下，丁素梅难得的没再挑事，反而起了话头，又把所有人的目光和话题都转移到了唐哲身上。

自此之后的一天时间，再没人把小一单拎出来制造话题。只是下午各家即将散去的时候，再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的陈羽竟主动过来，坐到了悠闲看电视的小一身边。

陈羽觑眼过去看了她好几眼，然后不紧不慢的开口，“于文一，今天这么激动，是因为我提到了那谁？”

“谁？”小一丝毫不停歇的啃着苹果，眼睛也继续盯着电视一动不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哼哼，是谁，你比我清楚。”陈羽直接戳破她的谎言和佯装的淡定模样，然后继续挑着眉头说道，“你的小心思，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你也不必跟我较劲，今儿这一出，我是让你认清过去，也算是给家里人打预防针，为你以后铺路，别不识好人心。”

小一头都不转一下的继续盯着电视，只是冷脸呵呵两声算作回应。

陈羽则继续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我现在有唐哲了，没必要再和你较劲。做姐姐的，是想帮你一把，你早晚得去面对，既然都敢去申城了，干嘛不面对过去，认清现实，勇敢争取？”

陈羽也不看她，一双眼睛盯着电视看的专注。

小一堵在胸口的一股气还没下，出口的话依旧带着冷意，“我可真谢谢你，我的好姐姐！只不过，这不是当年的数学题，我不用你教，更不用你帮！我已经工作了，有自己的判断，要不要认清现实勇敢争取不用你操心。”

顿了一下，小一好像赌上了一口气，“放心，我跟你一样，从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早晚也带个人回来给你们瞧瞧！”

陈羽三番四次的刺激她，她怎能示弱？！

“好，带个人回来，让我看看是谁。”陈羽回的也很爽快。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对上小一眼睛，又补了几句认真的话，“其实，你不用和我针尖对麦芒，你可能羡慕我的学业成绩和今天这般样子，可别忘了你的倔强韧劲和洒脱可能也是我没有的。所以，每个人自有活法，各人也有各人的荣耀和闪亮，都有其他人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你啊，做自己就好！没有谁比谁更容易，就看谁比谁更能熬，我熬不住找了其他人，你能熬住坚持做自己，那就是你比我厉害的地方。所以，不管你把我看作什么，最后我都希望你幸福。”

说完这一大通深奥难懂的话，陈羽利落起身，又瞥了一眼小一，“记住哦，带回家，让我们大家也好好瞧瞧啊。”

然后，她施施然走了，留下怔在了沙发上绷紧了一张脸的小一……

等到于光磊一家三口回到自己家中，王月茹夫妇两人第一时间将女儿摁在沙发上，两人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小一，这两天只顾高兴，忘了提醒你，那天从申城送你回来的老乡，要不后天约时间请他来家吃个饭吧，这么老远送你回来，咱们不表示表示太不合适。”

今天被陈羽闹这么一出，夫妻两人心中潜藏了许久的不好预感终于冒出来头，再加上想起女儿前两日的含糊其辞，两人更是心惊胆战。

小一早已预想到回到家还要有这么一出，有了心理准备的她回的很是淡定从容，“我们都是老同学了，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再说人家怎么好意思来家里，而且过年指不定人家也很忙？回头我单独请，放心吧，我一定还人家的这人情。”

一旁的于光磊这次选择帮老婆，“你请他吃饭是应该，但让他来家吃饭，是我们做父母的感谢。况且，年前二十九那天因为你工作还让人退后一天回来，多过意不去。要不嫌在家里拘束，咱出去吃，爸请客，你约他时间？”

王月茹听的直点头，“是这么个意思，现在就约！大过年的，让人好安排时间。”夫妻俩很是默契，连眼色都不用对便达成惊人的一致，且口风极紧，决口不问女儿到底是不是那个姓郑的。

这下，小一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撒娇企图蒙混过关，“啊呀！你俩真是……我累了，我要睡觉！”说着，她猛然起身飞一般冲进卧室，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又死死锁紧，之后再不出来。

于光磊夫妻俩对视一眼，脸上晦暗阴沉，都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

只是还不等两夫妻想到接下来的解决办法，小一先出招溜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夫妻俩起床时，这才发现餐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大大两行字：我去大喜家了，晚上也不用等我吃饭。

王月茹一颗心沉到谷底，看来，这个年必须要找机会让小一相亲了，她不能再和郑琮元搅在一起！想到这，她心中顿时有了注意，于是趁女儿今天不在家，拉着老公开始商议张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