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府自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是以几位少爷小姐非要争个高低也没人拦着，只是岑鹤今想降低存在感混口饭却屡屡被拉进话茬里。
好在岑鹤今通常只用抬头看过去，歪歪脑袋脸上露出些许茫然，就会有其他人帮忙把话题丢回去。
容易糊弄得很。
“小弟今天怎么光吃些素菜，吃肉吃肉，吃肉才能长高！”抢先把位置换到岑鹤今旁边的岑温枫伸手往岑鹤今满是绿色的碗里添了几筷子。
岑鹤今一愣，也不是多喜欢吃素，只不过原先的身体因为长期的饮食问题患了胃疾，稍微吃些荤腥油腻的食物就容易上吐下泻，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吐到发烧，出了几次事之后干脆强迫自己只吃些清淡小菜，也只有后来得了吩咐特别注意过的御膳房做的东西能吃上一二。
如今换了个身体……
岑鹤今犹豫一下，还是将岑温枫夹过来的鱼肉送入口中。
厨子提前剔除了鱼刺，先炸后蒸，鱼肉滑嫩细腻，入口没有任何不适。
突然有点感动了，岑鹤今真心实意地想，重生都重生了，不吃白不吃。
看着岑鹤今的筷子转移了目标，岑温枫笑眯眯地说： “要我说福满楼的菜也是一绝，等哪天有空了带你去试试。”
岑鹤今心动地点头。
“小五今天刚落了水，还是多喝些汤补补好。”岑筠略微有些不赞同，端着一碗汤放到岑鹤今面前。
提到落水，岑岐景从满是喜悦的心情当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下人先说的是小少爷落水这事，看过来问：“今儿为何要去池边？”
岑鹤今手下动作一顿，就知道逃不过。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总不可能说给自己这别国的灵魂腾地吧，多缺德。
似是思考了半晌，岑鹤今才慢吞吞地看过去： “玩？”
微微凝着眉，好像想得很是苦恼的样子。
岑岐景眉头一皱，但竟然没怀疑。
倒是岑温枫反应强烈，嚷嚷说着； “都怪爹你不让我带小弟多出去看看，这下可好，小弟都憋坏了。”
“让你带？跟着你到处鬼混吗？”
岑温枫缩了缩脖子，仍是在嘴硬： “才不是鬼混！我跟着兵部尚书家那小子一起去郊外的马场看了几匹好马，这不是想着小弟天天闷在家，找匹好看的小马也能骑上试试吗。”
让傻子去跑马，亏你想得出来，岑鹤今默默低头，觉得这个三哥好像有点缺心眼。
岑岐观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复杂地看了岑温枫一眼，见对方好像没觉得有何不妥，不禁叹口气： “好，想得好。”
“想得好，别再想了。”岑溪霜凉凉道。
岑锦安笑着提议： “要是小弟愿意，跟着大哥去学宫如何？”
心下却是叹然，多年前岑鹤今也入过学宫，年纪小的孩童往往和同龄人才能玩得开，但岑鹤今呆愣愣的，不仅对讲师课堂上要求的习作无甚反应，休息时也总是自己一个人。
虽然知道那些学子看着岑鹤今的家世做不出欺凌之事，但听底下人说这事的时候岑锦安还是忍不住心疼。
不得不承认，不会说话的岑鹤今，即便是处在人群中也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但现在……或许会不一样？
岑鹤今倒没想那么多，清月国的学宫往往只有家族颇有地位的子弟才能入学，且还开设了小范围的女子学堂，但入学就意味着要和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世家子弟打交道。
多少还是有些嫌麻烦。
见岑鹤今沉默，季瑶温和地说： “想来今儿入学之前还需要准备许多，不若先在家中学习一阵，进了学宫才容易适应。”
季榄也安慰岑鹤今： “今儿不用担心，你大哥如今在学宫挂职司业，多少有个照应。”
她没说的是岑温枫等其他几人其实都入了学宫，但岑筠体弱经不起长期来回折腾，早早学了个七八成便结束了学业。
而岑温枫和岑溪霜三天两头缺课外出，讲师们见得多了也就当没有这两号人，横竖他们大哥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没必要忧这心。
岑鹤今看向岑锦安，对方眼神期待又隐隐有些顾虑。
他想着清月国的皇帝是真看得起这丞相府，长子岑锦安才二十出头便任了礼部侍郎的官职，学宫司业虽然是个挂职，但也是稳稳压在一众官员子弟上头，年纪轻轻就已有如此地位……
岑鹤今垂下眼，想起了曾经探听到的一些传闻。
沉默半响，众人只当岑鹤今是反应慢，但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岑鹤今确实少不得与其他人打交道，于是岑岐观示意等岑鹤今修养一段时间觉得无碍之后再试着入学宫。
岑鹤今抿抿嘴，他对上学没兴趣，对与人打交道更是不耐烦，只好能拖一天是一天。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丞相府小少爷重新入学宫进学这件事吸引众人视线之前，倒是另一件事先忙了起来。
岑府设下宴席，向清月国不少极具地位的人物府内送了请帖，而有些未曾收到正式请帖的人也听说丞相大人此次并不讲究虚礼，有心祝贺之人皆是座上宾，为的便是那岑府小少爷。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清月国丞相在朝廷之上颇有影响力，断没有设宴拉拢其他人的必要，如今这宴反而是其他人接近丞相的机会。
可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更值得讨论的是反而是另一点。
本来注定痴傻一生的人突然恢复了神智，当真是一件奇闻。
一时之间茶楼酒肆都以此为谈资。
处于讨论中心的岑鹤今不知道这么多，他坐在假山旁的凉亭下，看着府中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四处忙碌，兀自出神。
岑岐观要亲自迎接宾客，府上的其他几位少爷小姐也少不得做出个主人模样，出面接待几分那些官员子弟。
反而是岑鹤今被念着身子还未康复，不用去前厅露面。
宴席为他而设，他倒是最清闲的那个。
“难道真是来享福的……？”岑鹤今喃喃望天。
他知道岑岐观这番动作是为他造势，作为傻子的岑鹤今就算背靠岑府也容易被人看不起，甚至会怀疑岑府对他的态度，只有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能打消一些没必要的念头。
岑鹤今想了想，起身绕过凉亭来到无人的后院，足尖轻点跃上屋檐，躲着人来到了离大厅最近的一间房屋之上。
已经在岑府待了几天了，最开始时他便发觉这身体僵硬得很，关节处的活动都不太灵便，可能是长期缺少活动的原因。于是他这几日都会在夜间趁着没人到院中活动筋骨，渐渐也就找回了一些感觉。
至于白天……
岑锦安是真心想要让他入学宫，每每下职之后就来盯着他习字，连带着想要带他玩的岑温枫都被抓着念书，不然就要被扔进学宫不许再缺课。
岑鹤今走了几步，找了个被屋檐遮挡了一部分的角落坐下，正好能看见几分周围的情景。
赴宴之人不在少数，毕竟这可是一个和岑府搞好关系的大好机会，不论这祝贺有几份真情，到了丞相府上都被表现出了个十成十，一时之间气氛火热喜气洋洋。
岑锦安招待着部分宾客，人人都认得这风头正盛的年轻礼部侍郎，只见他谦虚有礼，听了自己的好话神色如常，听了对其弟的祝贺倒是露出真心的喜色。
而丞相大人也处在人群中心。
岑岐观虽已年过不惑，但也正值壮年，平时在朝堂上言语犀利不苟言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加上皇帝对他的欣赏，惧怕他的人多了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人，却在迎接宾客时带上了笑意，竟显出几分亲和。
这两人的表现看得前来道贺之人心中一惊。
这岑府小少爷还真受宠爱！
岑鹤今闲得无聊，盯着来人的衣着打扮猜测身份，发觉大多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是真给丞相府面子。
正认着，一位身着蓝色马褂的太监在小厮的带领下进来，岑鹤今见岑岐观上前似是要行礼，便知道这人是皇帝派来的。
田公公紧赶着拦下岑岐观的动作，笑道： “丞相大人可别折煞奴才，是陛下让奴才来送上贺礼的，还说喜事难得，万万不必拘谨。”
说着，周围两排小太监抬着许多个大箱子鱼贯而入，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摆在了院中，个个箱子外镶金玉沉重万分，看着便知这贺礼价值不菲。
田公公是常年侍奉在皇帝眼前的人，替皇帝办过不少事，想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
此次送上贺礼，或许也是皇帝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连皇上都为这岑府小少爷送上贺礼！
岑岐观仍旧行了个礼，说道： “谢陛下恩典，劳烦田公公替下官向陛下传达谢意了。”
田公公点头应下，又说： “陛下可说了，岑府小公子小时候陛下也是亲自抱过的，如今大病初愈，陛下甚是欣慰，盼着有空让小公子也进宫瞧瞧呢！”
岑岐观神色如常，只笑道： “犬子承蒙陛下关爱，改日定当进宫感谢圣恩。”
田公公得了答复也没再多留，岑岐观送其离去，院内这才又渐渐热闹起来。
热闹之余，不少人在心中默默期待着能见上这小少爷一面。
能让皇上邀请入宫，这话要是说得皇上开心了，保不准就封上个一官半职平步青云了！
刚热闹了没一会，却又见小厮匆匆迎着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进来。
对方进了门也不拘礼，抱拳朗声道： “听闻丞相府小公子逢喜事，老将军让末将前来送上贺礼！”
宾客中终于有人掩不住讶色，嘶了一声，愣愣道： “这可真是……”
说着没有了下文，但大家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清月国只有一个将军府，家族世代从军，如今的大将军方萧朔带着长子远赴前线镇守城池，在京城坐镇将军府的正是半生戎马一身战功的老将军方瞿涯。
连将军府都给面子送上了贺礼。
这岑府小少爷！真真是好大的福气！
就连岑岐观也是一怔，没想到将军府会派人来。
那将军喊完话，乐呵呵地说： “老将军说人太多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改天再来见见小公子。”
岑岐观回过神，回礼道： “还请这位将军让前辈不必如此折腾，应该是犬子上门拜访老将军才是。”
听着二人交流，周遭的宾客和身边的人对上视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彼此眼中同样的震惊。
丞相府和将军府向来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交情，如今竟为这一个人交好几分。
难道两府之间的关系会因为这一遭而改变？
一时之间，岑府这小少爷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愈加神秘起来。
躲在屋檐上听墙角的岑鹤今慢慢把身体缩回来转身背对着大厅坐下，沉默了。
都谁？
岑鹤今心中戚戚然，身在丞相府本就树大招风了，现在一个皇帝一个将军都来道贺，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岑鹤今无言地看向远方，余光中却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他立刻凝神看去，只见远处一戴着面纱的白衣人正翻墙而过，出来的方向似是丞相府的书房。
白衣人似有所感，腾空的时候也转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对方身体一僵，在岑鹤今的注视下脚下被墙檐勾了一下，整个人没稳住摔在了地上。
岑鹤今:……
白衣人:……
岑鹤今冷漠地看着白衣人站起身拍拍衣服，假装毫不在意地换了个方向走了几步。
随后步伐逐渐加快，跑进了另一道墙后。
岑鹤今冷笑一声，当真是好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有空进宫来让我看看
老将军：有空来看看这小娃娃
岑鹤今：麻烦远离我（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