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国，将军府。
年轻的小公子悠闲地望着院子内还未到花期的桂花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手中的折扇。
墙头处传来一声轻响，小公子顺着声音抬眼望去。
“回来了？”看见来人白色的衣袍凌乱不少，尤其是膝盖处还有两道在地上擦出来的印子，他眉头一挑奇道:“这是给谁行大礼去了？”
对方郁闷地摆手，幽幽说道:“丞相府没有什么消息，去一趟他们岑府压力真的好大，回来的时候还被人看见了。”
小公子一收折扇，揶揄道:“打起来了？我就说穿白色衣服太显眼了你又不听。”
白衣人翻了个白眼说:“不然听你的在大白天穿一身黑？那不得被当成靶子打。”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也是奇怪，那人看见我也没追过来，好像有意放我走一样，方兄你说他可能是谁啊？”
将军府小少爷方定瑾想了想，说道:“今天丞相府客人不少，应该是顾不上这么多的，那人有什么特征？”
宋明峥想了下:“藏在屋檐上的阴影角落里没太看清，不过看起来年纪不大，白白净净的，穿着也不像是雇佣的杀手或者暗卫，倒像是个…小少爷？”
宋明峥眼睛微微睁大，从丢脸的困窘当中脱离出来仔细一分析好像有了个猜测，惊讶道:“嘶——不会吧？”
方定瑾微微一愣，莫名提起了兴致:“如果你没猜错的话，这岑府的小少爷……路子挺野。”
他知道自家老将军为岑府准备了贺礼，还让陪自己征战多年的将军送了过去，给足了面子。皇帝的贺礼又送得浩浩荡荡，摆明了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两人闹出来的动静可想而知会有多受人关注。
宋明峥又有点怀疑:“可是我听说那小少爷是个傻子，会不会是不小心被困在那里下不来了啊？”
“你家傻子闲得没事爬到屋檐上玩？”
“……”宋明峥沉默，挣扎一下又说:“说不定呢，我可听说前段时间那小少爷还跳湖玩呢。”
“……”这回换方定瑾沉默了。
“算了，起码他没有要找过来的意思。”宋明峥挠挠头，纠结道:“你说丞相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结仇啊，我可不想当罪人，被我爹知道了怕是腿都会被打断。”
“放心，出了事肯定先把你推出去。”方定瑾果断得毫无负担。
无视宋明峥的暴怒，方定璟垂下眼，藏住了隐隐有些期待的神色。
……
岑鹤今又坐了会，没心思去探究那心理素质堪忧的小贼想要得到什么，对席上的觥筹交错也兴致缺缺，了解到丞相府的几人在干什么也就差不多了。
岑温枫领着一众少爷交谈，红色衣袍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被围着这里一句那里一句也不显得为难，反而和其他人很熟络的样子，想来很是受欢迎。
岑溪霜和岑筠与小姐们在花园中赏花，此次赴宴来的小姐不算多，接待起来也不麻烦，岑鹤今看了个大概就没再看。
有了今日这一出，他仿佛看到了以后其他人看着他的目光里都带着什么，心里压着的烦躁又隐隐冒出头来。
猜测也好，看热闹也罢，光是想想那些可能对着他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就有点拳头硬。
幼年四处躲避居无定所的日子处处都要受人冷眼，小孩子脆弱的自尊心不堪一击，些许的小事都可能成为心底的刺。
后来再大一点的时候，有些事情想想还是觉得在心里膈应，于是他专门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去给那些欺凌者找了点事做。
倒是想起了以前做太医的日子。
其实他能坐上太医令的位置并不是本身医术多高明，更多的是靠着五皇子晏明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他本身对于研究医理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一手针灸之法，还获得了不少灵丹妙药，凭着这些甚至在阎王手底下抢回来了一些人。
成为太医令是为了更好地帮晏明探听消息，毕竟太医能在各个宫中奔走，消息最是灵通不过。
逢人三分笑，那时候的他为了让自己融入那群在宫中混成人精的家伙，刻意藏起了在宫外时候的劣性，装成君子的模样一派温和有礼，那些人也还都信了。
实际上只有晏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即便如此，晏明也可以装作全身心信赖他的样子，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关心他。仔细一想这样的日子甚至持续了六年。
他亲眼看着那瘦弱阴郁的小男孩走出冷宫的宫门，一步步掌握权势，直至成为了旭景国最年轻的帝王。
不过是大家各有所求罢了。
他不在意这么多年来的克制和虚伪，即使这君子模样都要骗过了他自己，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以至于斩首一次好似真的斩尽前缘，如今看什么都觉得难以在心中激起太大波澜。
当初周围不少人对自己笑脸相迎，他周旋其中浑不在意，要杀的人他还是杀了，现在不用刻意去迎合别人，反而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也不知道岑府为他做这些是想要得到什么。
岑鹤今抬眼望向丞相府外的高楼。
重生前后的时间相差无几，甚至有一种无缝衔接的意思。
想到那日的刑罚，岑鹤今觉得还是得出去听听消息，他有点想知道自己的尸体后来怎么样了。
身首分离的样子可不好看，能把那小子恶心到就再好不过了，他有些恶劣地想。
昔时年轻的小男孩跟在身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比他高了不少的自己，语气真挚，说着关于未来的承诺。
他听完却笑了起来，张口说了句话，对方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他说了什么来着？
沉默良久，传来一声轻叹，像是微风拂过，转眼间消失不见。
岑府的热闹将持续一整日，岑鹤今将赴宴人的面孔记得差不多之后便躺在了屋檐上，也不在意会不会弄脏衣服。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舒服，晒得他差点睡过去。
还是一种微妙的直觉惊醒了他。
他懒懒掀开了眼皮，垂眼瞧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在这院子门口四下环顾了一圈，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岑鹤今：……
岑鹤今又阖上了眼，颇为无语，他都小心做人了，怎么一天天净撞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能不能别让他看见啊？
可惜灰衣人听不见岑鹤今的想法，仍旧径直往屋子处走来。
也是岑鹤今选位置选得好，这院子本身就没有用于接待客人，下人又都各自忙碌在前厅，除了他之外的有心之人盯上这院子的可能性也是极高的。
“吱——”推门的声音响起，灰衣人走了进去。
岑鹤今隐约记得这个院子离正厅和花园都很近，无人居住，只偶尔用来存放一些杂物，按理来说并没有值得做什么的价值。
他在心里数着时间，轻轻晃动着脚尖，乱飘的视线无意略过头顶的檐角。
动作停顿片刻，岑鹤今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伸手取下一片有些松动的瓦片，轻轻在手心抛了抛，顺着力道反手扔了出去。
经过多年风吹日晒又无人在意的瓦片脆得不行，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尚可形成合力用以支撑，单独拎出来却是承受不住太大的冲击。
被抛出来的瓦片不偏不倚地砸在院中一棵离窗户很近的柳树树干上，岑鹤今满意地听着屋内瞬间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
没多久就见那灰衣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来，走到院中时还抬头看了眼屋顶，什么也没发现，只能捂着胸口慌张地离开。
岑鹤今可不怕被发现，听墙角听得多了自然知道哪里最隐蔽。
至于一开始和那白衣人对上视线也只是对方正好在他这位置的正前方，且高度上所差无几，一时之间没有隐蔽罢了。
谁能想到他点这么背啊？
岑鹤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终于从屋上落了下来，打着哈欠推门进了屋子。
屋内的布置简单干净，连摆设装饰也不多，因此一眼就可以书案上铺开的几张纸，未干的毛笔搭在一旁，显然对方因为慌乱都没能收尾。
“什么东西那么珍贵还得现场写？”岑鹤今挑眉，没见过有人做贼还有心思现场写大字的。
不应该是准备好笔迹与某人差不多的信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用来栽赃陷害吗？
他就干过这种事。
岑鹤今走近一看，铺开的纸张干干净净，底下的几张也一片空白。
难道是他给的时间太少了还没来得及完成？
灰衣人离开时倒是记得把东西拿走，留下的这些没来得及恢复原样的东西也看不出什么蹊跷，就算被人发现也可能会认为是哪个主子一时兴起摆开了来。
岑鹤今绕着书案在周围看了一圈，旁边搁置的几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书籍本身没什么特别，但是仔细一看却能看见书缝间夹着什么东西。
岑鹤今想了想，刚才那灰衣人的脸他没有在客人中看到过，是谁家带来的小厮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不是要留下东西，那就是要带什么走了。
他随手一翻，夹在其中的几张信纸落了下来。
字迹秀气干净，笔锋含蓄内敛，却隐隐透出一切韧劲，看着像出自文人之手。
至于内容……竟是几首情诗。
作者有话要说：方定璟：察觉到同类的气息
岑鹤今：我不是我没有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