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匠的小屋出来，齐白庾牵着马走出小巷，天色泛着青白，仍旧不见昏暗，那么距离他酉时下值还有一段时间，他便牵马去往了城门。

门外不知何时搭了一棚子，干草搭的，十分简陋，对这个时节来说却很遮阳。棚下站立一老叟，正拿着汤勺端着陶碗给排队士兵们分发茶水。

“各位兵爷，天气瓮热，大家喝口凉茶歇歇。”

“有意思。”齐白庾把马栓在马厩吃草，独自走过去。

那老叟一看到他，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齐白庾询问：“老阿公？凉茶多少钱一碗啊！”

“爷，不要钱的嘞，你们巡城辛苦，喝口凉茶舒坦舒坦，这都是不值几个钱的东西，能让几位爷舒服了，才是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了嘞。”

说罢，老叟从茶壶倾倒了满满一碗的凉茶，双手捧给齐白庾。

齐白庾同样双手接过，悄声询问旁边一个士兵：“以前也有这样的凉茶棚吗？”

万事谨慎当先总是好的，别在自己地盘被区区一碗凉茶放倒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士兵“咕嘟咕嘟”两口顺下去，回答：“大人不必烦扰，这位老叟啊，在城东有间铺子，是做正经营生的，这边施凉茶，那边儿咱们兄弟们多少会照看一下他的生意，这招啊！叫做顾此保彼。”

“再说，这茶真不值什么钱，也算不上什么贪污受贿，大人可放心食用。”

齐白庾心下了然，浅尝辄止。

老叟看他不喝了，奇道：“大人，是不好喝吗？”

齐白庾摇头：“非也。这茶可是清新可口得紧，只是有一股淡淡清爽的药味儿，老阿公，你放了什么药材进去啊？”

老叟听了，得意起来“哟，爷真不一样，您还是第一个尝出来的呢，知道路衣巷的仇大夫家吗？”

齐白庾一怔，深思陷入回想，仇家？好像没有耳闻，又好像有些耳熟。

老叟继续道：“仇大夫是两朝太医，那可是宫里出来的人物，年老了，出来安享晚年，我这茶的配方就是他给的，既清凉解暑，又解疲祛乏。”

齐白庾突然道：“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仇渡，在边关做军医。”

“是的，大儿子叫仇渡，从小跟着学医。”

“还有小儿子？”

“是啊，叫仇影。仇影和他哥不一样，他走的可是仕途，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呢，可有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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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春闱，三甲进士几乎一大半都是丞相的门生，整个朝堂的命局都握在文纪乘一人的手中，这可不妙啊！”褚宜扬把茶盏奉给褚濉溪。

褚濉溪接过，稍抿一口，正厅门大开，他看向宫门的方向：“明日，宫内要开百官宴，我会去看看如今的时局究竟是个什么时局。”

突然一顿：“对了，你哥呢？”

褚宜扬微微低头“不见了，哥哥总归去的还是那几个地方，不会在外面惹什么事的，父亲不要太气他。”

褚濉溪把茶盏狠狠置在桌上：“简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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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风化雨，绵绵腻腻入心头，上午一阵风吹来的细语，只是淋了个地皮，下午便干了。

宫门大开，启王因为病重，无法进宫，启王世子作为整个王府的代表入席，众位皇子皇孙列坐两侧，往后是文武百官。

齐白庾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入内便有宫婢把他引入座，而他对面坐的和他一样都是新贵新臣。

宫婢为他介绍：“对面入座的是今年春闱的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

齐白庾一一打量而过，最后停滞在探花郎的身上，他们三人都是着红色衣袍，头戴鲜花。

宫婢道：“那是芜菀花，探花郎采的，我朝有科考后探花郎采花赠前三名同科的习俗。”

“嗯”齐白庾随意一哼，他不是在意这个，而是探花郎旁边的人。

宫婢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她常居深宫，不知褚宜清和齐白庾的渊源，按着掌事的给她们的大臣宗亲资料，照本宣科：“那位是褚国公家的大公子褚宜清，听说我们的探花郎小时候还当过他的伴读呢。这次褚公子也是应探花郎相邀，才来的宴席。”

说着说着，她不免收不住话：“探花郎都那么有才有貌，褚公子更是有朗朗明月之姿，一定更有才，可惜他们武将世家世代不入科举。”

“他们两个坐一起，可真是一对儿翩翩佳公子的典范啊！”宫婢忍不住惊叹道。

齐白庾一个横眉甩过来，眼神也冷冷的看着她。

宫婢不知说错了什么，还是立马吓得低头请罪：“奴婢……奴婢多嘴了，大人恕罪。”

“仇影，探花郎，伴读？”齐白庾慢慢咂摸着这几个字。

好在对面的褚宜清和仇影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视线，仇影不知和褚宜清说了些什么，便独自起身离开了。

只见他端着酒盏，传过人群，来到文纪乘的身边，笑着施礼，然后敬酒，喊道“老师”。

齐白庾目光看着那边，手中慢慢摸索着拿起桌上斟满酒的杯子，内心暗暗惊讶道——仇影竟然是文纪乘的门生。

再看向褚宜清，褚宜清对此毫无反应。

抬头看到他的时候，还对他点头笑了一下。

齐白庾眼神四飘，动作僵硬，把杯盏放桌子上的时候，“砰”地打翻了。

不是，他怎么能这么对他笑呢？

阴谋，绝对有阴谋。

褚濉溪带着褚宜扬入内的时候，晚宴已经快开始了，他们也看到了褚宜清，褚濉溪“哼”了一声，“他还真是有办法，他到底想干什么？”

褚宜扬沉默无言。

一刻钟后，皇帝太子入席，众人行礼跪拜万岁。

平时找借口不上朝，这种宴席玩乐倒是从不找借口推辞。

“众卿平身。”

这次的百官宴主要是对新入文官的册封，顺便对劳苦功高的褚国公千里迢迢回京的接风宴。

皇帝早就拟好了旨，不，是丞相拟好了旨，皇帝誊抄一份，便在此宣读。

仇影是文纪乘最得意的门生，被他安排为户部司计，在六部中，只有户部和兵部不能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要一一蚕食，吞尽一切。

仇影是最好的人选。

齐白庾听着微微皱眉，褚宜清和他父亲闹得再不愉快，也不能转头投靠丞相吧！

宴至中途，似是受不了这正经苦闷气氛，太子以下道几位皇子趁着众人酒气大开，偷偷溜走，仇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齐白庾的本领也不曾丢，跟着偷偷从座位上溜走。

褚宜清一杯酒下肚，旁边的人影一闪一闪的，倏地，眼睛一眨，旁边坐的人居然换了个人。

他微微蹙眉：“你过来干什么？”

齐白庾不动声色，仿佛这位置原本就是他的一样。

道：“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借酒消愁啊！”

褚宜清口里含着酒水，轻声一“哼”，道：“少来，我比你幸福多了。”

“是是是，”那一声哼不知怎么取悦到他了，齐白庾也不生气，他把褚宜清的酒杯夺过来，看起来褚宜清已经有些微醺了。

他一把抓住褚宜清的手腕，轻轻捏了捏，有意有似无意说道：“我可被你害惨了。”

褚宜清转过头，居然笑了笑“哪里惨？”

齐白庾道：“我从边关回来后，先是被临丰城里所有男人嫉妒，谣言四传。又被所有女人避如蛇蝎，好像她们沾了我一点儿，就会被我毁了名节，而我还不能够对她们负责一样。”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喽。”

“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褚宜清用微微发红的眼眸看着他，又迷离又引人入胜。

道：“关我屁事，谣言又不是我传的，你应该好好问问你的那些同宗亲兄弟们，找我干嘛？”

齐白庾放开他的手腕，道：“我当然知道是他们不想让我娶妻，才散发的谣言，但是，有因才有果，中间一切都是屎。若不是你当初的为所欲为，我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褚宜清怔愣愣看了会儿他，没说话。

明明刚才还冲他笑，这会儿似乎又格外烦闷，齐白庾今晚在旁边看着他吃了喝，喝了又吃。

急急阻止他。

很快，这场宴会到了末尾。

齐白庾很是自然地起身扶着他离开。

褚宜清似乎微醉又清明，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几乎窝进他怀里，就这样走了几步后，突然仰头，因为酒气而微红的嘴唇若有似无地附在齐白庾耳边，轻声说：“别急着走，我们走在文纪乘的后面。”

齐白庾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一场宴会最重要讲一个宾主尽欢，而要实现，需要一个重要的中间人，文纪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上讨得皇帝的喜欢，下讨得臣子的信任，上媚下诱，才可做的一人做主，把控全局。

他先送皇帝回宫休息，又到宫门口夜送各位臣子。

齐白庾扶着褚宜清也走到了宫门口，文纪乘正好送吏部尚书上了马车。

回身看到他们，似乎纠结了一下，还是抿着笑，走过来：“两位公子吃得可好？”

“不对，现在是齐大人了，哈哈，你的功绩还是我呈报给陛下的，陛下夸你少年英雄呢，真是不丢齐氏先祖的英勇啊！”

“那还真是……谢谢文丞相了。”

褚宜清这才体会到了，齐白庾所说的，有因才有果，中间的一切都是屎。

明明是齐白庾的功劳，皇帝的赐封，如今却要谢他？

最后一波人群聚着出来，几乎都是文纪乘的门生了。

然而，门生也是要笼络一下的。

文纪乘向着几人走去，猛然，“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骨骼崩裂的声音，血肉撞击石板的声音响起。

褚宜清在无人察觉处微微扭头，额头轻轻蹭在齐白庾的脖颈上。

似是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