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南楚六公主杨易曦。
她的直言不讳让皇帝脸色愈差。
南楚四王子杨简镇急忙起身致歉:“六妹口无遮拦,还请陛下息怒。”
帝王被驳了面子,哪里能轻易息怒?
皇帝看看站得笔直、一身正气的龙婆突屠,再瞅瞅满不在乎的杨六公主,简直快要气炸。
他冷哼一声:“呵,朕早有耳闻南楚蛮夷之地,没想到连皇室中人都如此不知礼教。”
“知礼教如何,不知礼教又如何?本公主只知道我南楚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近年来都不曾闹过饥荒、发过水灾、遍地瘟疫~”
杨六那张嘴能言善辩,要不是看在这小皇帝是她韦姑姑宝贝孙子的份上,她能说出更“大逆不道”的来。譬如什么同室操戈啦、农民起义啦,保准将小皇帝气得七窍生烟。
可惜她不知,中原王朝多看中脸面胜于实质。杨六自觉收敛又实事求是的话,在独孤罗与一干众臣看来,无异于狠狠扇了大周朝廷一个响亮的耳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宫宴的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大周官员纷纷出列反驳杨六。杨六公主也是厉害,一人舌战群儒,丝毫不在怕的。杨简镇头痛欲裂,就说带这个妹妹出来要惹祸。
好好一场宫宴到最后变成大周众臣与他国使臣的一场辩论赛,龙婆突屠和其他一些外邦使臣站在杨六一边,跃跃欲试要帮腔。可惜杨六实在厉害,根本轮不到他们下场帮忙。
一通下来,大周这边一地男儿都辩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薛阁老差点气晕过去。
众人看老爷子身体不适,又纷纷跳出来指责杨六不尊老爱幼,要气死老人家才罢休。
没想到杨六来一句:“年纪大了就回家休息,大周民间有句话叫占着茅坑不拉屎,那才是不道德的。既对国家有害,还对后辈不利。”
场面更加混乱,大周年轻的几个臣子几乎就要撸起袖子打人了,可是这些文臣打又打不过,人家也不是没人撑腰。
最终还是皇帝一声令下:“够了!把这胡言乱语的女子给朕叉出去。”
“哎,大周皇帝,你这话可不对。第一,本公主从未胡言乱语;第二,来者是客,你现在却要把客人叉出去,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礼教?”
这位杨六公主放到现在来看,就是妥妥的一枚杠精,谁杠她谁气死自己。
皇帝哪里是她的对手,看她一眼都嫌烦,根本不欲同她理论,挥挥手,廷尉就要上前拿人。
杨六手掌一挥:“本公主自己会走。”她们是来求亲的,又不是吃宴,她转身面对独孤伽罗,“我们南楚此次出行为的是求娶大周长公主,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皇帝和一干众臣简直要被气笑:“你怎么还有脸敢提亲的?”皇后扯扯皇帝袖子,注意帝王言行。
“我们大周公主绝不会嫁去你们蛮夷之地,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薛怀德第一个不同意。
“康宁殿下是先皇御赐的镇国公主,绝无可能外嫁,你们南楚就死了这个心吧。”林勤书第二个不同意。
雍久也不同意,不过她没说话,轻轻拧了把长公主的小腿肉,叫你到处拈花惹草!
“本公主问的是你们吗?长公主殿下是自己没长嘴巴吗?一个个跟传声筒似的,婆婆妈妈烦不烦?康宁公主,您给个准话儿吧?”
这不是逼婚嘛,有哪个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会点头?
杨简镇拿自己这个霸王一样的妹妹毫无办法,他暗叹口气,此行徒劳,恐怕无法抱得美人归了。
金銮殿上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长公主与雍久这儿,雍久还在自顾自低头吃东西,长公主则擦拭好嘴角,冲杨六微微一笑。
接着她望向杨简镇,从容道:“四王子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实乃佳婿的上乘之选。”
众人倒吸一口气,难不成长公主真的看上这个南楚王子了?
“不过可惜,本宫已有意中人,多谢四王子青睐。”
这下,大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刚吞了一块青瓜凝冻的雍久听了长公主的话惊得差点噎住,不合时宜地咳起来。在这特殊时刻,即便是极力压制的咳嗽声也显得那么刺耳。
偏偏,长公主还分外不避嫌地转身给人又是递帕子又是拍背顺气。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敢问康宁公主,您的意中人是哪位?可在现场?”
杨六眯眼盯看二人亲密举动,心中答案呼之欲出,旁人不知斟老板的真实身份,杨六可是清楚得很。
“六公主,此乃本宫私事,无可奉告。”
雍久先是吃多,又下肚好几块青瓜凝冻,冷热交替,肚子剧痛,亟需出恭!
她靠近独孤伽罗,轻轻问道:“殿下,宫内茅厕在哪儿?我要如厕。”
三急比天大,雍久才不管这些人在殿上显什么神通,当下她只想上厕所。
独孤伽罗见她面目狰狞,显然是真急,嗔怪道:“让你吃那么多。”
长公主坐在前排虽然看不到,但听得见声音。她身后的雍久,席间那张嘴就没停过,能不撑吗?
招手让春风过来:“带斟老板去出恭。”
“不用,告诉我方向就行,我自己去。”独孤伽罗与春风二人怪异地瞧她一眼,雍久不明所以,“怎…怎么?”
独孤伽罗拿起帕子,捂嘴笑道:“宫里几千间房子,你跑断腿都找不到一个厕所。”哎?宫里的贵人们难道不上厕所?又听长公主道,“赶紧随春风去吧。”
满腹狐疑的雍久随春风匆匆退下,殿内其他人瞬间就将注意力全集中到长公主一人身上。
方才,殿下好像笑了?方才,两人举止亲密,咬耳朵说话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咦额,腻歪死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酸臭味?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看不惯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总之,都等着长公主官宣呢。
没想到人目送雍久离开金銮殿后,便自顾自饮酒,不理旁人了。
殿上的人精们哪个肯放过她,或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问长公主未来到底花落谁家。独孤伽罗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端的是滴水不漏地将问题一个个挡回去。
既不承认雍久是她意中人,也不否认或许不久就会成婚。
这边厢,宴会上众人各怀鬼胎;那边厢,雍久如厕得舒畅无比。原来这宫中贵人上厕所都有各自特定的三大神器——夜壶、尿盆和恭桶,雍久现在用的就是长公主的移动恭桶。
春风带她去了金銮殿一侧小厢房,那厢房里早已摆好长公主的专用恭桶。
春风带人守在门外,留雍久一人定定心心上厕所,这会肚子倒没刚才那么痛。雍久手持蜡烛,凑近那恭桶仔细观察。
嘿,好家伙,干干净净,毫无异味儿,甚至还有一丝清香;上好金丝楠木打的底座,周边还雕了一圈凤凰,形态各异,精致美丽。
底座两边有靠手,底座上还有一块明黄色的坐垫,脱了裤子坐上去,柔软温暖,真是连如厕都是一种享受。
这么一高贵的移动厕所,上厕所的人心情都特别轻快,下面也出来的特别松快,通体舒畅,但味道大了点儿。
擦了屁屁,雍久觉得屋里味儿有点大,尴尬半天才硬着头皮开门。
早有准备的宫女拿着一筐香木屑倒进那移动厕所里后又出来了。
“这……接下来怎么处理?”雍久厚着脸皮问春风。
春风不耐道:“过会儿自有人会送出去处理。”
“殿下也用这个?”
春风抬眼古怪地扫雍久一眼:“是。”
这下,连雍久都觉得诡异了。
人家谈恋爱都是共喝一瓶水算间接接吻,她和长公主公用同一个恭桶算什么?诡异的亲密感让雍久汗毛直竖,好在一会儿就处理掉了,长公主不会闻到那味儿,雍久心安许多。
随春风回殿的路上,雍久又有了问题:“春风姑娘,贵人们有移动恭桶,那宫里的侍者平时怎么如厕?”
原本对雍久极为不满的春风呆愣住,停下脚步:“斟老板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啊,宫女太监也是人,不也要上厕所嘛。殿下方才说我跑断腿都找不到一个厕所,所以我就奇怪你们怎么上厕所呢?”
第一次有人关心她们这些下人的生活,春风微微动容,继续领着雍久往金銮殿去。
再开口时,春风语气柔和许多,也不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话了:“斟老板有所不知,宫里的下人专门有一处如厕的地方,里面是一个个马桶。大家平时就去那儿上,每日凌晨都会有太监把这些污秽之物从安定门送出去。”
“就一处?”
春风点头,雍久皱眉。皇宫那么大,这么多人往一个地方跑,可想而知味儿有多大。
“那不在厕所附近当值的人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方便也得忍着,随时要伺候主子左右,个人的事体哪能那么多。”
雍久忍不住反驳:“这怎么忍得住?非得把人憋坏不可。”
“嘘,斟老板小声点儿。”
春风听得出雍久激动语气中的关切之情,从未有人关心过她们这种人的身体健康,对雍久更是改观许多。
“我们一天往那儿少跑几趟就是了,少喝水少吃点。到晚上,主子休息了,我们便可以多吃多喝点,起夜次数多点也没问题。”
啧,这是人过的日子嘛。
雍久气呼呼,不好当着春风的面骂骂咧咧,只好心里咒骂这万恶的封建主义,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一边想着有没有办法帮助这些人。
没想到,甫一回殿,这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