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婞？”祁安殿的西次间里，长公主独孤伽罗正在聆听暗卫奎老大的汇报。

“是。此人乃一名大夫，与斟老板私交甚好。今日午后匆忙进的梧恒院，想必是里面有人受伤了。”

奎老大拿出另一封密函，递给春风，“另，幽州中山郡郡守半月前去世。不知这郡守之位？”

有人受伤？难道是雍久？

独孤伽罗眉心微微一皱，又想到奎老大说龙婞与雍久“私交甚好”，心中淤塞，强行将注意力转到别处去。

“幽州此地，民风彪悍，难于管辖。小小郡守，一个个都不老实，安排我们的人接了这位置吧。”

沈霍琛的起/义叛/乱源头就在幽州，独孤伽罗心如明镜，这幽州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印象中这中山郡郡守没到六十，似乎还被沈霍琛吊在城门口折腾过。长公主随口多问了句：“这中山郡郡守是怎么死的？”

奎老大动了动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

“嗯？”本来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小小郡守的死因，奎老大欲语还休的样子倒是引起长公主极大兴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非说不可了。

奎老大轻轻嗓子，豁出去了：“启禀殿下，中山郡守秽乱不堪，家中习惯圈养少男少女。平日里就行些不入流的行当，死于那病也是他该的。”

独孤伽罗听得糊涂：“那病？”

奎老大迅速抬头看眼长公主，瞧她那样子是真不明白，赶紧敛眉收眼：“就是民间传说的花柳病。”

一说花柳病，独孤伽罗就懂了。烟花柳巷温柔乡，游戏风尘情寄疡①，说白了就是风流之人欠下的风流债。

长公主眼神古怪地将奎老大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搞得奎老大这么个七尺男儿都感觉瘆得慌。

“殿下为何如此瞧着属下？”

“唔，本宫在想，奎老大你是否也去那些烟柳之地。”

不等涨红了脸的奎老大辩解，长公主拿手指着他道：“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女人假扮了男人也一样变得不是东西，滚。”

“喏。”

想到自家弟弟在外金屋藏娇，京都的青/楼妓/馆估计也没落下；又想到上次雍久与李毅斌见面时，包厢里的几个漂亮姑娘，还有雍久在抚宁郡那间别院里的云娘。

长公主就气不打一处来，近在眼前的奎老大成了她现成的出气筒。

政事堂抄送来的几分奏折，又臭又长，毫无吸引点，独孤伽罗越看越烦躁。早知道就不让奎老大滚了，不然还能踹两脚解解气。

索性不在这屋里烦闷，长公主起身打算去花园里走走，透透气。

不过七月头，这天就已经热得不像样了。花园里没走几步，独孤伽罗额头开始冒汗。

走到凉亭中休息时，婢女们已备好了冰鉴，里面盛着冰团小圆子和一些冰果，都是消暑利器。

独孤伽罗不是贪凉的人，捡个冰果子灭了心头那团火气就停了嘴，刚打算起身回屋继续看那裹脚布般的奏折，一个人影在花园中迅速一闪而过。

“谁？”长公主一声喝令，那人影已被抓到她面前，“冲儿？”

被抓住的人正是穆冲——公主府头号“面首”，向来是最爱往祁安殿跑、粘着长公主殿下的。

不过，自从那次在雍久和萧晚面前争夺长公主的宠爱不成后，穆冲倒是没再来纠缠过长公主，消停了许多。

平日里长公主忙于政务，鲜少到花园，今儿个这么好的偶遇机会，穆冲非但没出来行礼拜见，还着急忙慌地想跑，实在蹊跷。

“冲儿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穆冲的腿似乎有些跛，走起路来怪怪的。头也埋得低，虽然尽量掩盖了，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又哑又涩。

“嗯，起来吧。冲儿近日在做什么？你的脚没事吧？”

长公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暖得穆冲差点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跪下大哭一场。

他忍住内心屈辱，缓缓道：“多谢殿下关心。冲儿近日感了热伤风，所以没能来给殿下请安，还请殿下恕罪。”

独孤伽罗笑着摇头：“你要日日来请安，本宫恐怕还嫌你聒噪呢。你不来，本宫倒是该赏你。”

长公主可真会说话呢。

不过眼下的穆冲根本没心思多想，三魂丢了两魂，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一个人静静，无心与长公主套近乎。

独孤伽罗自然看出了穆冲的不对劲，她望眼春风，又指了指桌上冰鉴。

春风了然，将冰鉴端给穆冲：“夏日炎热，穆公子注意解暑。”

穆冲点头，知她说的是自己衣着过多，但还是忍不住用手提了提领口：“谢过春风姑姑。”

这款铜制冰鉴虽然尺寸较小，但因为夹层中有冰块，还是有些分量，穆冲差点就没托住。

好在春风眼疾手快帮了他一把，将冰鉴整个塞到穆冲怀中，才算拿稳。

春风眉头微皱，后知后觉地觉察出穆冲的不对劲儿，若有所思地往他勃间多看了两眼。

“多谢公主殿下。”穆冲谢过春风后，又抱着冰鉴，大声谢过长公主。若是预估没错，殿下一般都会挥手让他退下了。

他与长公主，向来如此，顶着公主府面首的名号，但与殿下一直相敬如宾。

偶尔手谈两局，殿下乏了，会送穆冲一点小玩意儿。穆冲磕头谢过，殿下就会让他退下。

穆冲不是没有暗示、勾/引过长公主，可惜对方油盐不进，对他的投怀送抱装傻充愣。以穆冲的美貌，他不信有人可以抵抗他的诱/惑，后来才隐约了解到原来不是他没有魅力，只是殿下心中有人。

既是无法攻略的目标，穆冲便不再扑上去惹人嫌，与长公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友人般相处，也不错。

但今儿个，长公主一反常态，并未让他退下。穆冲都快站不住了，日头大，他现在身子又疲乏，精神状态也不好。

若是殿下还不命他退下，他恐怕得晕过去。

贵人面前晕过去，那可是失仪的罪。失仪罪，穆冲不怕，他更怕的是自己身上那可能被发现的秘密。

要是这个秘密被发现，不仅这段时间的忍辱负重都将付诸流水，自己的性命恐怕都难保。

他得挺住！

早就发现穆冲不对劲的长公主始终眼如鹰隼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观察。穆冲的衣衫还算整齐，发丝却略显凌乱；大热天的还穿那么多，实在古怪。

再看穆冲仪态，怎么说他都是贵族出身，向来姿容俊雅。今日却佝背缩脖，毫无气质可言。更重要的是，穆冲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花园的心思昭然若揭，反常到让人不得不起疑。

穆冲越是急着要走，长公主越不会如他的愿。独孤伽罗不再说话，只定定盯着穆冲观察。

不过是在凉亭外多站了一会，穆冲额上就冷汗爆出，脸色苍白。

莫不是生了什么恶疾，不愿看大夫？独孤伽罗眉心一皱：“春风，召黄太医来。”

说起来，穆冲落到今日田地，虽在公主府好吃好住，但到底声名尽毁，更无家可归，这一切都拜独孤伽罗的父皇所赐。

因缘际会下，穆冲既来到了公主府，独孤伽罗便想着竭尽全力，护他余生平安。

“喏。”

春风领命，就要退下，却被突然窜出的穆冲拦住了。

“不要！”

穆冲怀中的冰鉴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巨响声，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穆冲抱着春风的手臂苦苦哀求：“春风姑姑不要去。殿下，别叫御医，奴没事，奴真的没事。”

“是吗？”穆冲如此反应，叫独孤伽罗更加狐疑。

还待再问，却见穆冲猛地点了一下头后便整个人秃然倒在凉亭中，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情寄之疡，即古时梅毒的雅称，出自汤显祖的一组七绝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