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又是黑暗。

这是第几次在黑暗中清醒？

伊阁努力睁开双眼，企图于浓郁黑暗中望见光亮。黑暗正扼住他。

腹部的疼痛刺激思绪发散，伊阁肯定自己在流血。

呻'吟被阴影吞却，寂静是它的优点，心跳声和鼻息则失去存在。

心底一闪而过的微弱亲切感让伊阁疑惑。

记忆翻涌，伊阁回忆起自己被忽然降临的“扭曲恐惧”笼罩，随后失去了意识。

那自己现在是在哪？在“扭曲恐惧”体内？

希望前辈她们没事。

伊阁缓缓闭上眼。现在他要专心于魔力的恢复，虽然不清楚现在的处境，但只要有足够的魔力，死里逃生并非全无可能。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该庆幸吗？

在时间这个概念被模糊的幽邃黑暗中，伊阁放空思绪，将无用的杂念抛之脑后。出乎意料的是，魔力的凝聚虽然不能说十分顺畅，但完全没有之前被黑暗包裹的阻塞感。

不过，不等伊阁魔力完全恢复，一丝清冷的月光便刺破黑暗，轻柔抚慰他的脸颊。

然后大量月光争相涌入。

泥土的柔软触感促使伊阁睁开双眼。

阴沉天幕之上，太阳与月亮遥遥相望，此时此刻，太阳的光芒微弱得如同烛火，天空属于月亮和群星。

诡异的熟悉感爬上脊梁，伊阁记起之前在天空国度耶律薄也看见这样的景象。

这到底是……

巨龙狰狞的、高昂的头颅进入视野。

与那双淡金色的细长瞳孔对视时，伊阁没有感到恐惧，即使惊讶油然而生，但伊阁保持着平静。

顶着腹部的疼痛撑起身体，伊阁扫视灰白巨龙衰败的身躯，残缺的右爪依旧醒目。

“潮。”

巨龙没有回应伊阁的呼唤，灰白鳞甲成片碎裂，红到极致的血液慢慢渗出，跌落时像是无声的雨滴。

身旁的温诺也已经清醒，无言倚靠着青绿树木，视线在伊阁和巨龙之间游走，随后缓缓调整呼吸，如同缄默的石雕。

“你救了我们？”伊阁嘴唇蠕动，答案显而易见。

巨龙用微小的幅度轻轻颔首，喉间迸出单调的拟声词，近似衰弱的雷鸣。

伊阁心底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提问的时机，潮的伤势很严重。

伊阁试图强撑起身体，遍布全身的痛楚和轻微眩晕击败了他，腹部暗红的洞穿伤口抓住每根神经，稍有动弹痛觉就像钢针扎进血肉，提醒他失血量已经不少了。

伊阁放弃起身的心思，强行集中注意力，尽量加快魔力恢复，他只能寄希望于「幸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潮也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声响，只剩下轻眨的眼睛证明它尚未死亡。

周围安静得出奇。除去树枝摇曳的沙沙声外，听不见鸟兽的鸣叫，伊阁不确定四周是否存在生物，但应该是有的，他想。

在思绪翻转间，温诺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他的脸颊盖上一层粘稠肮脏的瘀血，透过血的面具仍可窥见狰狞爪痕；后背已被血色浸没，深长的伤口触目惊心，支撑温诺的树木也隐约发红。伊阁不清楚他为什么还能活动，原本温诺可以清醒过来已经超出伊阁意料。

走了几步靠近伊阁和巨龙后，温诺先缓了一口气，随后顺着呼吸灌注魔力。

青翠树苗在他身前显现，树皮上凌乱的划痕十分显眼，被洞穿的痕迹引人注目。即便如此，浓郁的生命力像蚕丝般从绿叶、树根中剥离，轻柔地钻进伊阁和巨龙的身体。

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于此刻充斥着活力，生机在体内不断流淌，伊阁明显感觉到伤口正在愈合。

好厉害！

与伊阁的反应相反，温诺的脸色随着魔力的流逝显得愈发虚弱，双腿几乎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颤抖着跪伏在地。

巨龙的情况同样未曾好转。生命力虽然滋滋不倦地修补潮的伤势，但几乎无用，潮孱弱地抬起斑驳的长爪，切断生机的供给，随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轻缓摇头。

感受到潮的举动，温诺的脸色惨白，嘴唇蠕动，无力仰起脸庞。

“没事，我的「幸运」还……”伊阁努力撑起身体，狼狈地安慰自己。

伊阁凝聚身体的全部魔力，祈祷般催动「幸运」，像落水一样希冀救命稻草。

“放弃你的想法。你救不下它。”猫头鹰的声音冰冷回响，如同凌冽寒风。

伊阁当即心头一颤，但还是固执地凝聚魔力，直到辛苦恢复的魔力一扫而空。

猫头鹰没有阻止他，沉默了一会道：“去收集它的血液。”

伊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和猫头鹰一同低声念道：

“传奇生物的血液……”

奇怪的负罪感猛然膨胀，伊阁没有动弹，看着稀碎的树影慢慢拉长。

看出伊阁的犹豫，潮低低地嘶吼一声，从破裂鳞片间渗出的红血更加粘稠，缓缓聚拢后凝成一块手掌大小的“红宝石”。

“宝石”柔软坠落，陷入稀松泥土中。

伊阁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僵硬着肢体拾起红透“宝石”，像是捧起鲜活的心脏。

见伊阁收下那血液，潮满意地合上眼，疲倦的长尾扫开灌木。

它的伤口仍在恶化。伊阁轻轻靠近巨龙，确认它的生命体征。

他在焦灼地等待。

直到树林间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伊阁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幸运」发挥了作用。虽然感觉已经看见希望曙光，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戒备地盯着声音的来源。

事实证明伊阁的警觉是正确的，枯萎的“树”拨开摇曳的枝叶，腐朽的躯干暴露在月光下。

腐败的树干是它的身体，低矮树冠看不见任何绿色，骨节般细长的寥寥几根树枝灵巧得和双手无异，下身粗壮的树根像是触手一样不断蠕动，支持着诡异的“树”缓缓前进。

如果说这些地方还与枯树相差无几的话，它树干中心频繁眨动的眼睛则平添诡谲的氛围。瞳孔 移动时像生锈的机器般僵硬，偶尔还会朝眼眶另一侧剧烈抽搐，一副随时会将树干撕裂的样子。

“枯树”驱使着躯体缓缓蠕动，偌大的独眼紧盯伊阁这边，诡异的渴望让后者不寒而栗。

戒备攀升至顶点，伊阁尽量放轻呼吸，单薄的身体隐约有些颤抖。魔力的再次枯竭显然让他吃不消了。

“‘枯魔’，看样子是嗅着传奇生物的气味来的。小心点，这可不是纯良的生物。”猫头鹰提醒道。

温诺攥紧双手，勉强站起，稚嫩的瞳孔牢牢锁定那枯魔，仇恨萦绕在他周身。

枯魔则毫不在意两位力竭的男性，抽动的眼珠仅仅扫过伊阁，在温诺身上稍作停留，马上又木然盯上虚弱的潮。

它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大胆。

伊阁并不在意对方的轻蔑，他对击败枯魔的机会翘首以盼，这份轻蔑就是它最大的破绽。

喘息间，腐朽的树根极速伸长，从烂泥里探出，携裹着枯萎的气息刺向潮。

不等伊阁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龙吟在背后响起，黯色的树根在几乎有形的吼叫声中粉碎，枯萎气息无力地消散。

潮用力高仰头颅，浓郁的阴影在嘴里聚集，漫溢而出的力量警告着它的敌人。

枯魔因此而停止前行。显然它相当忌惮潮的余力，正在犹豫下一步作何选择。

潮并没有给它太多思考的时间，铺天盖地的黑暗从齿间迸出，编织成的罗网断绝枯魔的所有退路，攻击分散再聚合，富含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涌向猎物。

枯魔的独眼像失神一样呆滞，同时它的枯枝分泌出枯黄线条，腐朽的力量与黑暗碰撞，交错间彼此消磨。

伊阁紧张地扫视包围枯魔的黑色漩涡，一时间分辨不出谁占了上风，正当他竭力思考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温诺怔怔的神色，疑惑的伊阁看向身后。

巨龙高昂的头颅已经跌入烂泥，淡金色的竖直瞳孔完全涣散，看不出半点生气。残余的阴暗顺着血液从嘴角流逝，破损鳞片的裂隙之间仿佛可以看见死亡的锁链，死亡缠绕住潮的身躯，将它拉进腐臭泥泞。

那一击耗尽了它的生命。

伊阁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悯。他确实捕捉到一股清泉般的心痛，不过这情绪来自更久远、更模糊的记忆，却刻骨铭心。

眼下不是过多思索的时候，伊阁试图挪动双腿，他知道现在得跟温诺一起逃走，但遥远的情绪抓住了他，视线沉重到无法移动。

失去潮的支撑，吞下枯魔的黑暗渐渐溃败，那截诡异的枯木在月光下站定，枝干几乎全部断裂，躯体各处滋滋冒着黑气。

温诺回过神，视线凝聚在狼狈的枯魔身上。虽然此刻他很想趁机进攻，但他同时也清楚那不过是无用之举——

越来越多枯萎的树木拨开摇晃树影，蠕动的树根扎根在泥泞中，密密麻麻的的眼睛锁定目标，枯枝仿佛要萌发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