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绵长悠扬的钟声突兀回荡。

苍白之妖？伊阁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称谓的含义，因为那颗已经四分五裂的陨星在他眼前、在高处天幕下，用一种怪异的方式再度聚拢，诡谲地上升，很快组成一颗崭新的陨石。

这种景象很难形容，形象一点解释的话，就是一卷黑白的录像播放完毕之后突然倒放。事实确实如此，陨星重新聚合后，显眼的“白雾”从它的内部丝丝缕缕钻出，随着时间的流逝，“白雾”越发浓郁。最终在陨石正下方白芒凝聚，像是张开的手掌，随着指节离开陨石表面，白芒的形态逐渐浑浊起来。

瞳孔紧缩间，原先瓦解陨星的苍白在空中扭曲、旋转，退化成密密麻麻的白色线条，降雨般融化在地面上，为其覆上一层白苔。

坠落的星辰在伊阁的仰望下不断攀升，伊阁注视着小小星辰回归天幕，顿住，然后带着灼烧空气的彗尾急剧下落。

这完全是刚开始的一幕。

果然，下一瞬地上的苍白浮起，白色线条从四周凝聚，大团“白雾”中一双空洞的眼睛若隐若现，扭曲了几个呼吸后径直撞向下落的陨星。

没有在意重新上演的异象，芬莱自顾自地说道：“这确实是‘苍白之妖’的力量…不应该，不过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我遇到过很多不合常理的情况。

“所以来试试谁能坚持更久吧。”

芬莱的杀意猝然绽放，眼神陷入昏暗泥沼，灵活的猫尾高高扬起，锐利的爪子深深扎进树枝。

“芬莱的动性「偏执」可以理解为时间回溯。”女性撩拨着银色长发，淡淡出声说道。“被「偏执」影响到的人会一并回溯，就是刚才响起的钟声。比如我刚才消耗了一部分力量用来击碎陨石，即便时间倒流，我消耗的力量也不会恢复。啊…解释起来好麻烦。”

“所以只要他一直使用「偏执」，可以直接耗死我们？”伊阁斟酌着问道。

女性肯定地点点头：“虽然能回溯的时间很有限，但确实有过他一直回溯直到抓住破绽的先例。不过频繁使用「偏执」他自己也吃不消。”

“你很了解我。我现在倒是有点好奇了。”芬莱眯起眼，威胁般低语。

天空中，下坠的陨星再度被苍白撕裂，碎片如同燃烧的雪花，飘飘扬扬洒落。

芬莱冷漠地注视这一切。「偏执」用来探寻各种可能性和机会再合适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确认了是“苍白之妖”，不妨先看看后续的发展。

你会怎么应对呢，索里思？

“抓紧我。”女性轻声对伊阁说道。

不等伊阁有所反应，耀眼的白芒从她身周爆发，拥有了混沌形体的苍白包裹住女性，同时顺着缠绕右腿的长尾吞下伊阁，然后是温诺。蓬松的惨白收缩而又膨胀，刹那间扭曲成“苍白之妖”怪异的身躯。

和人的体态有些相似，蠕动的柱形双腿时而抽搐，支撑起整副略显臃肿的躯壳；原本女性身后细长的尾巴此刻粗壮而狂暴，时而分裂时而合拢，像是渴望觅食的猎犬；再往上，笔直的躯干跟云雾一样缓慢变化，没有类似于手臂的肢体，看上去如同光秃秃的树干；不知是否能称为头部的东西有着一上一下两只三角形的“眼睛”，顶着由白润树枝构成的光环，既圣洁又邪性。当然，全身除了单调的白色之外没有任何色彩。

死寂的浅白从那副诡异的躯体里漫溢，在沉闷空气中迅速传播，像是单薄的雾气缓速扩张，很快将这片区域笼罩在内。

雾气试图攀附在芬莱和“厄难”身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陨星碎片坠地的轰鸣声作响。

“苍白之妖”的形体抽动着，蠕动的双腿支撑它奔向芬莱，数不胜数的白色荆条从没有手臂的躯干上长出，如同奔涌的洪流般压向两只渺小的生物。

芬莱那不起眼的身体干脆地分裂，一模一样的几只猫咪在惨白荆棘的缝隙中跃动，动作灵巧而轻快，躲避攻击的同时拉开与“厄难”的距离。

不幸触碰到荆条的几只芬莱瞬间被苍白覆盖，身体寸寸崩坏溃烂，化作浅白的飞灰洒向地面。不过还是有几只成功躲开了全部的苍白并拉开相对安全的距离。

“厄难”仍然站在原地，淡褐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席卷而来的苍白，等到冷漠的瞳孔被白芒占据，色彩斑斓的裂缝骤然隔断苍白的攻势，并且朝苍白之妖的方向迅速拉伸。

这裂缝里面像是一副荒诞至极的油画，各种浓厚的色彩蠕动、交织，如同掉入泥沼的调色板。那致命的苍白落入油画，在厚重的色彩里失去踪影，连微弱的浪花都不曾激起。

空间裂隙。强大的“本原神知”爆发时有可能导致空间扭曲碎裂，造就撕裂一切的裂缝，但这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不过，对面那女人是「厄难」。

所以我讨厌她。女性灰白的眼眸在惨白中沉淀，苍白之妖驱使臃肿的躯体避开延伸的空间裂隙，脚下的地面却剧烈摇晃起来。

虽然想尽快杀掉“厄难”，但还是得优先处理芬莱，否则在「偏执」的影响下只是白白浪费力量。越过急剧龟裂的地面，苍白之妖一面绽放全白的洪流压制“厄难”，一面跟流动的液体一样撞向芬莱。

“铛——”尖锐的钟声再度响起，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回溯到苍白之妖凝聚的瞬间。

……

第7街街尾，尼亚酒馆。

黑棕色的手杖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用力击打在醉汉的后背上，原本摇晃的身体粗重地倒下，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干得漂亮，罗特。”迪瓦格沉声称赞，上前按住醉汉，掏出手铐牢牢拷住那人的双手。

罗特小幅度整理了一下平框眼镜，平淡地颔首，注意力被迎面而来的酒馆老板吸引。

“警官先生，多亏你们及时赶到，不然非得闹出人命来，谢谢，谢谢。”酒馆老板已经上了年岁，头发微微花白，脸上弯弯的皱纹洋溢着感激之情。

“最近的形势很古怪，很多人都变得急躁易怒，多多注意，尤其是酒馆之类的地方。”罗特开口提醒。

“是啊，原本都是熟客，喝醉之后头一次闹成这样，差点把这地方拆了。”老板后怕地叹气。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面？”罗特托着下巴问道。

“哦…上次伊阁那孩子被你们请去‘协助’破案，当时我去过警局为他作证，可能那时候见过面。”查理大叔斟酌着回答。

罗特恍然道：“伊阁……原来是这样，那时候确实误会他了。我记得他住在您的公寓里，正好麻烦您带句话，我们郑重地向他致歉。”

随后罗特微笑着耸肩，补充道：“我想亚斯先生肯定还没正式表达歉意，他向来不擅长这种事。”

“好，我会转告的。不过，伊阁那孩子现在不知道……”查理大叔点头示意，正想提及伊阁的事情，被秃顶日益严重的迪瓦格轻声打断了。

“赶紧回去准备处理下个案件，说不定你可以少加一小时班。”

“嗯，那再见，祝你平安，先生。”向查理大叔告别，罗特押着那名醉汉，与迪瓦格并肩走向酒馆大门。

“你最近都没好好休息吧，迪瓦格先生？热衷于工作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度疲劳，天天熬夜身体迟早抗不住。”罗特看出了身边先生眼底的疲惫，忍不住叮嘱道。“好歹也为自己的头发考虑一下啊。”

“我或许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之前艾森也这么劝过我。”迪瓦格揉了揉太阳穴，抬腿与罗特同时跨出酒馆大门。“过几天，等到案件不再频繁，我——”

未说出口的话语卡在喉咙，踏出酒馆的瞬间，迪瓦格瞳孔紧缩，心脏的跳动猝然间急促，生命的跃动声突然大得像是教堂的钟声，盖住噪杂的人声，盖过呼吸声。紧接着，他的生命黯淡下去。

炙热的身体倒在因太阳直射而滚烫的地面，闷响蛮横地拨断罗特心中紧绷的弦。

迪瓦格先生太累了吗？罗特起初以为迪瓦格是因为过度劳累和高温导致的昏迷，这无关紧要，毕竟罗特的动性让他成为一名优异的医生。

察觉到迪瓦格不再呼吸、失去脉搏与心跳后，罗特怔怔地愣在原地，感受到一段令人恶心的头晕目眩。

他蹲在迪瓦格的尸体旁边，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以及自己是否清醒。

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罗特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伸出食指，舔了舔嘴唇，调动魔力想要使用「治愈」。

但罗特的理性告诉他这样毫无意义。他做不到起死回生。

据调查，这一天佛朗思齐新增了六百余名死者，死因皆为心脏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