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卿道：“多谢提醒，我这就进去。”

李言身为李氏皇族旁支，如今并非主要过错就要让人自尽牢中，杜檀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有人在‘建言献策’了，忙喊住吴少卿耳语了一番，吴少卿脸色越来越为难，“这……你确定要这样，就算天后允了，他若和其他人一样葬身鬼市岂不是……”

杜檀昔道：“如今只有这一线生机了，少卿，拜托。”

吴少卿先是疑惑，而后叹道：“我记得你和中郎将势同水火，危急时刻却能出手相救，真是君子之心，在下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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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李言靠在墙上，闭眼无声笑了笑，想他陇西李氏宗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现在也轮到他了。

脚步声响起，他望向阴沉沉的门外，狱卒打开牢门，几个内侍进来，掏出令牌，“天后口谕，中郎将李言护城不力，致使多位朝廷命官命丧黄泉，民心动荡，实属罪大恶极，念其往日功劳，特赐其自尽狱中。”朗朗念完，示意身后两人上前，“中郎将，请吧。”

李言起身，托盘中一边是毒酒，一边是白绫，若他不选毒酒，自有人会帮他自尽。嘲讽一笑，端起毒酒，转头望向那方小小的天窗，天空的白亮得刺眼，而杯里的酒暗沉得可怕，现在牢门大开，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想到李氏宗族其他人的性命，只能把冤吞进肚子，认命般地闭眼举到唇边，叮地一声，酒杯从手中脱落，滚了两圈滚到内侍脚边。

“大胆，是谁——”内侍又惊又怒，转头却见吴少卿和杜檀昔，那喉咙中的骂词生生吞了下去，熟练地两边嘴角上扯，迎上去道：“杜女官吴少卿怎么来了，是不是天后有什么吩咐啊？”

杜檀昔略微瞥了李言一眼，他站在原地头也不抬，对他们的交谈充耳不闻，于是故意道：“嗯，是天后关于李言的处置有了更改。”

李言还是没忍住抬头，冷冷盯着她，杜檀昔却目视前方，道：“天后口谕，愿给李言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李言能协同吴少卿和微臣抓捕玉面十三娘。”

李言都在心里把天后要怎么用酷刑折磨他想了一圈了，怒气还没攒起来就被她的话弄得懵圈。

“李言，还不赶紧谢过天后。”

他如梦初醒，双膝跪地对着东边遥遥一拜，“罪臣谢恩，天后千岁千千岁。”

出了天牢，李言去侧房换衣裳，出去见杜檀昔仍然在此，心里多了异样的感觉，对他们抱拳，“多谢二位。”

吴少卿摆手，“是杜女官的功劳，要谢就谢杜女官。”

李言抿唇，竟真低下头颅，“多谢杜女官相助。”

这倒让杜檀昔惊讶住了，这个以李氏皇族自居自傲的人难得没给她摆脸色。

不过这是他应该谢的。

“不客气，事不宜迟，我们出去再说话。”

在牢里这些日子再无人对他用刑，还有捕头送药，他以为是朝中同僚所送，现在想来，他脾气差又得罪了天后，有哪个同僚敢在这时候惹一身腥。

几人到了大理寺，侍女上完茶默默退下，吴少卿端起吹开浮沫，听杜檀昔道：“中郎将，两年前，你曾领兵去夜市去抓捕犯人，可曾看到些什么怪异的东西？”

李言不知她如何提起这事，顿了顿，答道：“那年有朝廷要犯越狱藏于鬼市，那人曾是我所抓，现在也该由我抓捕归案，同僚都说里面有邪物不肯去，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去了，什么邪魔这些我从不信……不过……”他眉头凝了起来，又摇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中郎将，慎言。”吴少卿笃信佛教，相信因果轮回之理，更相信世上有恶鬼和冤魂徘徊人间，见李言这样说，忙双手合十，闭眼道：“阿弥陀佛。”

当朝佛教浓厚，天后本人也信佛教，杜檀昔虽不信也跟着他念了一句，然后道：“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好多……如同丧尸一样的人，他们面容身体皆扭曲，眼神空洞，有些甚至有两个脑袋或者三条腿，总之诡异至极。”

他回忆起那天的画面，依旧不寒而栗，饶是他胆子再壮，在看到那样场面的时候也惊吓到了。那么多双空洞洞的眼睛朝他看来，带着好奇和兴奋，那也是他第一次没抓回逃犯，被杖责了二十下。

堂内变得安静至极，三人神色各异，随着吴少卿再一声“阿弥陀佛”，杜檀昔缓过神来，“那你有没有看到魔罗？”

“没有。”

多说无益，天后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让抓捕玉面十三娘归案，要是不成，李言必死无疑。几人约好明日晚上前往鬼市一探究竟，杜檀昔便要告辞回宫了。

“杜檀昔。”

出了大理寺，身后有人叫住她，杜檀昔转身，是站在三米开外的李言，他抿了抿唇，目光瞥向别处，冷脸道：“狱中也多谢你相助了。”

她莞尔，“举手之劳。”

见她要走，他追了上去，“你为什么要帮我？明明……”明明他多次对她出言不逊，她应该最希望他死才对。

杜檀昔望向天空，笑意减淡，眸色多了深沉，“如果这次你真有幸活着，我再告诉你。”

她走了，李言没再追上去，一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尽头。

翌日，几人约好在大理寺外集合，吴少卿和李言小声交谈，正说到杜檀昔什么时候到时，夜色里传来脚步声，不过不像一个人，像两个人。

“吴少卿，中郎将，久等了。”

“中郎将？不会是那个凶巴巴的李言吧？我不去了，爱谁去谁去，晦气。”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李言就算不看都知道嘉宁郡主，有些不高兴道：“不是说好我们三个人去吗？怎么把她带来了。”

杜檀昔拉住嘉宁的胳膊好哄歹哄，还不得不抽空回他的话，“我怀疑波斯公主就藏在鬼市，嘉宁认得她身上的香味。”

“我不去，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嘉宁闹得厉害，李言抱臂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这一声，把嘉宁惹得更怒了，噔噔到跟前，“你哼什么哼，瞧不起我？”

“我怕嘉宁郡主进鬼市人没寻到，倒把自己吓晕了。”

“好啊，你敢瞧不起我，”嘉宁指着他，见他依旧高傲的模样，一甩手回头挽住杜檀昔，“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檀昔姐，我们走。”

“等等，”杜檀昔道：“我们两两分组，你我二人都不会武动，就你和吴少卿一组，我和李言一组，分开行动，人多容易引起注意。”

嘉宁会些武动，但她那三脚猫功夫自己心知肚明，便没有反驳。鬼市甚少有女人出行，她们出来时都换了男装，嘉宁吴少卿负责寻找波斯公主，杜檀昔李言则寻玉面十三娘。

这是杜檀昔第一次来，鬼市入口极为简单，只有旁边的石碑上刻了‘鬼市’二字，字迹早已经被腐蚀，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下了台阶，并不十分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不少投机的百姓或者裹头纱或戴锥帽在各处摊位穿梭，做着发财的美梦。

一眼望去，这里和东西两坊区别不大，只是贫富差距尤为明显，穷者骨瘦嶙峋，一身破衣靠在墙头，吃着些看不清颜色的东西，富者车马出行，绫罗绸缎，就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这里也没有官员管，出现打架斗殴事件乃至杀了人也不犯法，是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

俩人缓步而行，仔细观察周遭事物，并没有见到那些所谓的丧尸，杜檀昔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上次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里的人挺正常。”

“不可能，”李言回道：“这段路是外界大唐百姓和鬼市交易的路，而那群丧尸居住的地方在鬼市深处，你真要去看？”

“来都来了，既然你上次能安然无恙出去，说明没什么可怕的，或许又说不定玉面十三娘就在那呢？”

他想了想，觉得说得有道理，再三道：“要是到时候丧尸攻击我们，你赶紧跑，我垫后，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点点头，回头时嘉宁两人已经不见了，该是去别处搜寻去了。

过了做买卖的街道，人.流量少了许多，街上来往者大都穿着富贵往同一个地方去。对望后，杜檀昔李言跟在他们身后，抵达一座恢宏壮丽的楼前。

碧瓦朱檐，雕栏玉砌，牌匾上写着金灿灿的‘远忧楼’三个字，寻眼望去，楼中装饰也是金碧辉煌，靡靡之音不断。

进入楼中，台上舞姬扭着水蛇腰，媚眼勾人，底下看客都痴痴而笑，侍女穿梭其中倒酒布菜。

李言瞬间脑袋直嗡嗡，拉着杜檀昔出楼，咳了几声，“这里不是什么正经人来的地方，我们走吧。”

他强做镇定，可脸颊连带耳朵都红了，这可瞒不住杜檀昔。看来他们这位中郎将平日还挺洁身自好。

两人欲走，里面有个客人该是喝醉了，对侍女起了心思，侍女哭着挣扎，其他客人就像看戏一样瞧他们，无人帮忙。

李言看不过眼，抬脚跨入楼中，还没等他出手，银针从那位客人的耳旁擦过，定在桌上，足足七根。

“敢碰老娘的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