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一身黏汗，许敬南直接裸\身子进了浴室，双手裂开的伤口沾了生水抓心的疼，能忍但十分磨人，他连沐浴露都懒得打，闷头胡乱冲了两把出来，点了根烟走到外间露台上
太阳正大
这里什么都没变，画架上还摆着陈慈的笔，那副写实人像连形体都还没有打好
两张藤椅在玻璃圆桌附近散落，连朝向都还是六七天前两人离开时的样子
对着残缺的画像发了会儿楞，摸出手机给邱涛打了个电话
这是他撤下来后第二次主动联络他，上一次还是对方给他资料，告诉他孟昊回来了
要不是发生唐平川这事，没人愿意再和过去扯上一点关系
邱涛那边很安静，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不知在医院还是殡仪馆
没有寒暄的意思，许敬南直接单刀直入
“他还好吗？”
邱涛重重叹了一口气
“孟昊差人送了副挽联来”
“人直接当场崩溃了，嚷着要去报仇，没办法，打了镇定剂，暂时关在医院了。”
孟昊态度如此嚣张，许敬南感到愤怒
“死了人！老大！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他不甘心
“怎么办？就这样算了？”
邱涛沉默一阵，声音有些无力
“很干净，用的狙击|枪，现场除了子|弹，什么也没留下。”
许敬南情绪有些失控
“那就查啊！”
“查子弹，查膛线，追源头！|枪从哪里来！”
“管制枪支、不会那么难查吧！”
今天是唐平川，下一个保不定是谁
“阿南！”
邱涛突然一声呵斥
“我知道！你说这些侦查的同志又何曾不知道呢？但是你也清楚，边境线上猖獗的不止是毒/品运输，这样追查一颗子弹，无疑是大海捞针。”
“那就不查了？算了吗？”
许敬南声音发紧，沉声质问
邱涛捏了捏发胀的鼻梁，焦头烂额的解释
“不是不查，是我们需要时间。”
“给我一点时间、阿南。”
许敬南四仰八叉靠在椅子上，模样颓然，晨间的朝阳热烈，从玻璃窗上折射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过去的往事乱七八糟挤在胸腔，有些烦躁
邱涛的声音缓慢的、似是而非的从手机里传出来
“前两天，线人说有交易，我们扑了个空，只逮了孟昊手下一个马仔，外号瘦子，抓捕过程受了枪/伤，送去医院抢救后没看好，一转眼让他给跑了。”
“本来好端端在病房，他给看守的同事说借根烟抽，一点燃直接就往自己左眼上摁，趁着他们叫医生的空档直接翻窗从二楼跳下去，没影了。”
邱涛继续说
“你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拖着半条断腿，愣是没让我们追上。”
“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还不够拼命，所以这些坏人永远都抓不完。”
“前两天，还折了一个同志，去和他的卧底接头，结果死在了现场，我们怀疑，队里有卧底变节，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甚至不知道他派出去的卧底是谁。”
邱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所以，阿南，每天都在死人，生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一样，没有谁轻谁重，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忍受和等待，等待证据，等待他们露出马脚，等待一个最适宜的时机，才能将它们一次绳之以法。”
他说这些许敬南何尝不明白，光抓捕一个孟石飞他们就布局了八年，耗费多少警力人力，其中凶险和辛苦不言而喻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下来
“我明白，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我不是唐平川，我只是不想有人死。”
邱涛强调
“没有谁想有人死。”
“光明白是不够的，我们还得保持理智，不然做多少事情都会功亏一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最后能像你一样，全须全尾的退下来。”
许敬南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太冲
“对不起。”
那头的邱涛明显一愣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许敬南坦白
“孟昊回来之后，一直在打听关押你的监狱。”
用力握紧了手机，许敬南心里瞬间揪在一起
他知道，只要孟昊回国，这是迟早的事情
电话那传来一声叹气
“我知道你不想回来，我会想办法。”
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上，许敬南仰着脖子长吁一口气，有些无奈
“想什么办法呢？”
他语气颓败
“总是一个字、拖，可在他眼里我只是判了刑不是死了，总有一天我会出来。”
邱涛口吻坚定，像在给自己立誓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一定抓了他。”
“要是抓不到呢？”
许敬南反问
这次邱涛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回答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谁也不想去思考
孟昊这个人不同于他养父孟石飞，看着年轻，但是从小跟着孟石飞耳渲目染，狠辣手段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并且心思缜密，生性多疑
唯一的弱点就是他妹妹孟羽
不过现在孟羽已经死了，死在和唐平川办婚礼的那天
唐平川是警校里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要不是她挡了一下，孟昊现在没命回国
当初要不是利用孟羽对唐平川的感情，将孟昊那些毒工厂一一浮出水面，说不定他现在都还在德宏蛰伏
局面波云诡谲，难道回去真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许敬南对着电话喃喃道
“如果、”
“如果再早些就好了。”
早些告诉他孟昊寻他，时间倒流回几天前，他绝不会在这里招惹陈慈
他似乎犯了一个错
但好像又是生活跟他开玩笑，总在下定决心往更好的未来迈一步的时候给他当头一击
邱涛察觉到他波动的情绪，有些试探的意味
“你打算回来？”
许敬南沉默
想了想陈慈，想想他父母，想想他侄女，想了想他风雨飘摇的家
邱涛站在灵堂前，鼻头突然一酸，明白他的犹豫挣扎中包含太多不易，看着唐平川的灵牌眼眶逐渐湿润
“有什么条件和困难你尽管提，我会尽量满足。”
许敬南很久才开口
“再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好了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许敬南半天缓不回神，木然坐在藤椅里发呆，没一会儿收到了一条短信
银行发来的通知
寺里的效率高，昨天才收工，今天钱就到账了
他没有追问陈慈这趟雕刻报价是多少，也没问过葛立薇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五位数，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比纯粹在木工厂里雕木头要强上不少
打开手机银行，想着把钱给陈慈转过去，到了卡号界面才后知后觉，自己没有她的银行账号
*
陈慈一大早就出门，只让许敬南在家等她，也没说去哪里，此刻正和葛立薇堵在半道上
晃晃悠悠的车慢得跟蜗牛似的，加上早高峰堵车，半个小时愣是才挪动几百米，好不容易给油跑到了车流前面，车速又迅速回落下来，再好的脾气也会给消磨完
陈慈双手抱胸瘫坐在副驾驶上，没好气的开口
“你这车不止是撞坏了车头吧，我看可能发动机也出了点问题。”
“过一会儿一起检查检查。”
葛立薇何尝听不懂她话里的揶揄，丝毫不在意
“你懂什么，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陈慈偏过头，正巧一辆电瓶车载着人风风火火从她们车旁蹿过去，看得她心里是火燎燎的，恨不得坐上面的是自己
“哟哟哟！看见没？”
“啥？”
陈慈指着电瓶车上的三个背影
“小电瓶都比咱们快。” 她咬牙切齿的给她比手势：“ 你就不能再快那么一点点？”
车子仍旧老牛拉车似的，葛立薇岿然不动
“早上车多，再提速危险。”
陈慈瞄了一眼后视镜
“我觉得你这样就已经很危险了。”
葛立薇听这话一愣，瞟了一眼盘上的指针
“这个速度怎么危险了？”
陈慈示意她往后看，无比认真亲切的说道
“等下后面的司机都上来亲切问候我们，一人给我们一个大逼兜子。”
“限速六十的路上你开二三十，还是在早高峰，骂都不解气，这是找打。”
像是特意回应陈慈这套说辞，后面果然逐渐响起喇叭声，一阵接一阵的急促，绵延不断
下一秒，陈慈明显感觉到两旁的景色开始模糊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丝自己在坐车的感觉
到光点公司时，耿渊还没下早会，前台领着她们去了办公室等
答应合作，但具体来他们办公室还是第一次
与她想象中死板沉寂的格子间不同，这里大多是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
耿渊的办公室装潢简单，棕色的沙发上堆满了游戏的人物周边，桌子上摆有不少人形立牌和手办
葛立薇一时好奇，看着就要伸手摸，被陈慈一拍手给打回来，痛得她一缩，狠狠的白了她一眼
陈慈不慌不忙的解释
“有点礼貌，让你看了吗，就动手摸，坏了怎么办。”
葛立薇不以为意
“坏了大不了我赔他一个呗。” 她伸手照着手办比划几下：“我亲手雕，赔他一个比这还大的。”
陈慈顿时有些无语
“那能一样吗？”
葛立薇听这语气不乐意了
“怎么不一样了，怎么？瞧不起我的手艺？”
“我还就不信了，我雕的能比这玩意儿差？我雕一个，能顶它百八十个你信不信？”
陈慈叹气
“术业有专攻，‘会’和‘精、细’是两个概念，你应该比我还懂才对。”
两人争执不下，后面传来一阵笑声
来人一身板正的西装，边走边说
“对什么感兴趣？”
耿渊眼光在自己的办公区流转一遍又回到两人身上，语气十分随意
“两位学姐喜欢什么随便看，送你们都行。”
陈慈目光赤裸裸的打量着这个穿着十分正式的男人，毫不避讳
只觉得对方十分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听她叫自己和葛立薇学姐，恍惚间想起来，好像葛立薇之前是有跟她提过，三人都是同一个美院毕业的
可同门那么多，人来人去的，她还真记不住谁，也无法将面前的人对上号
头脑发胀的理了理思绪，最后觉得是自己从高原蹦跶回来还没休息够，大脑还没吸够氧，看谁都觉得似曾相识
一旁的葛立薇当真不客气，双手伸出去，直奔飞天神女的手办
雕刻十分精巧，看样子是借鉴了敦煌壁画，色彩搭配十分融洽，虽是手办，却身形飘逸，并不死板，像是硬生生从壁画上扣下来一样，看得葛立薇入了神
耿渊越过沙发，走到这边来和陈慈握手
“自我介绍一下，耿渊，是光点游戏的宣发总监，之前联系过你，主要负责广告宣发这块。”他顿了下，继续笑道：“当然，偶尔策划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下忙。”
陈慈想到不久前大晚上那个电话
“我微信加的人就是你？”
“嗯、对。”
“你美院毕业的，不做设计吗？”
耿渊认真的看着她
“长期不动笔，都生疏了，只是审美底子还在，只能偶尔提点小意见。”
一个女人的直觉不会有错，陈慈总觉得他的目光想在自己身上找寻些什么，她看不懂更确切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凝视让她觉得不适
陈慈毫不客气的直视回去，单刀直入谈到主题
“关于你们的人物角色和背景，我查了资料，构思了些东西，我们先沟通一下，把大的基调垫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准备动笔了。”
耿渊点点头
“陈慈学姐····”
“叫我陈慈吧。”
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称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或许是觉得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不礼貌，耿渊斟酌了下才重新开口
“陈慈老师你平时玩我们游戏吗？”
陈慈点点头
“偶尔玩。”
一旁的葛立薇见鬼一样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
“你还玩游戏？你多久开始玩的？我怎么不知道？”
气氛一下有些微妙
陈慈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她两脚，皮笑肉不笑的用眼神警告让她闭嘴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为了强行挽尊，陈慈不得不将大脑里还残留的一点儿游戏记忆一股脑倒出来，勉强算糊弄过去
耿渊突然问她
“你还是只在纸上动笔吗？”
陈慈知道他想说什么，双手一摊无可奈何
“板绘不行，我对那玩意儿水土不服。”她想了想，继续说：“如果你们要求在电脑上作画的话，就没有谈的必要了，我画不出来。”
耿渊完全没想到她那么直接，听完后半段话直接愣了一下，同时他也很清楚，女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有十足十的底气
她来画这个，其实有点算是屈尊降贵了，能答应都实属不易
耿渊连忙摆手作笑
“对这个没有特别要求，你可以放心。”
他提议到：“正好公司有一个针对新角色的专案会，你有空的话，可以顺便听一听，或许对你构思有帮助。” 说完他还特意强调一下：“没有强行要求你一定要去，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参与一下。”
陈慈点了点头
“现在开始吗？”
耿渊抬头看了一下表
“快了，马上。”
“行，正好将我整理的东西一起交流一下。”
耿渊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喜出望外，当即就领着她往外走
葛立薇放下手中的手办跟了出来
“那我干嘛？”
耿渊笑道
“你不觉得无聊的话，也可以一起听听，不过新角色还没成型之前，不能泄露物料，要保密。”
葛立薇看着笑眯眯的男人，客气回他
“一定、一定。”
会议持续到中午，结束后耿渊带着两人去了公司食堂，直到坐在了餐桌上，陈慈才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或许还没吃上早饭的人
筷子往餐盘上一丢，突然道
“坏了！”
旁边两人不明所以，诧异的看她
“怎么？”
陈慈摆摆手
“没，就是忘了家里还有个人。”
她起身去窗口打包了两份菜又走回来，没有坐下的意思，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就要走
葛立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在担心家里那个男人，笑了笑没说话，只顾吃自己碗里的饭
陈慈冲她支了支下巴：“下午的车你自己去修啊~”
葛立薇看了她一眼
“那你怎么走？”
“打车。”
葛立薇点点头，由她去了
耿渊蹭的一下站起来
“要不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