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莺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许是思念已久的故人相伴身旁，故而可以卸去防备，安心入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童黎煮药回来，正对上师妹那双迷茫失落的眸子，将药放在桌上，快步上前，“阿莺，你醒了，感觉如何。”

江寻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嗓子干涩，竟连一个嗯字都讲不出。

童黎回身为她倒了杯水，扶起她想要喂她喝下。

江寻莺无力靠在师姐肩膀，摇了摇头，接过杯子。喝完水，倚坐在床头，师姐则端过药坐在床边。

“阿莺，这是穆前辈嘱咐我煮的药，有利于你恢复气血，滋补虚亏。”

江寻莺面露难色，自小她倒是没什么怕的东西，唯独不能吃苦，小时候为少吃些苦药，也爱惜身体，很少生病，忆及此，才回过神，笑了笑，接过药，一饮而尽。

童黎自然看到师妹神色变化，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油纸包裹的东西，摊开在手掌。

“梅子糖？”

童黎点头，示意她吃一颗。

江寻莺拿起一颗放在口中，嗯，这滋味，确实是记忆中的梅子糖，可这方圆百里都不产梅子，更不会有人卖梅子糖，故而抬头疑惑望向师姐。

童黎摸了摸头，憨笑道：“以前就知道你吃不得苦，便求着山上的姐姐教我做了梅子糖，后来，时常会做了带在身上，偶尔吃一颗，就会想起你小时候明明生病，却因为怕苦不吃药，躲起来，我们满山寻你，找到你时，你第一件事情就是哭，怎么也止不住，但是吃了颗梅子糖就会安静下来，也肯安心喝药……”

“师姐……”

“阿莺，在我这里，你不用刻意藏住情绪，你可以任性，也可以闹脾气。”

江寻莺抬眼看向师姐，那是怎样一种目光呢，似有长辈的关切，但不止于此，自责心疼的神情也都一览无余，师姐向来不太会隐藏情绪，这或许也是她作为天才比较可爱的一点。

童黎坐在床边，“其实穆前辈已经配出可以延缓江翎毒发的药，但配制解药仍有些困难，不止在于药的剂量配比如何，还有那些药材本身都很难取得。”

“如果取到那些药材，雀儿就有救了是吗？”

“不能确定，但至少会比现在要好很多，你这些年为了那个孩子付出太多了，趁此机会好好休养，找药一事就交给我。”

“可……”

“明日，我送你回山，让江翎陪着你一起，等我。”

“不能一起吗？”

“你的身体不宜奔波，我会时常写信，等你养好身体，如今有穆前辈的药，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没准那孩子身体比你要好。”

“好……那，我等你。”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童黎起身去开门，江翎竟带着月牙儿一起来了。

这几日突生变故，便没太把心思放在两个小孩子身上，可如今看来，两个人似乎相处不错。

江翎走到江寻莺床边，“师父……”

江寻莺伸出的手半僵，看到小雀儿无措神色，又收了回去，“你都知道了。”是陈述句，这孩子向来心思细腻，怕是早有察觉，她这超于师徒的情感责任，“若不适应，就还叫师父吧。”

江翎点了点头，“这几天，知道了一些，知道师父所记挂的人也回来了。”回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童黎，“师伯说要去帮我寻药，可师父，你们久别重逢，便又要因为我身上的毒分开，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童黎走过来，拍了拍江翎肩膀，“是我当初未能保护好你，寻药是我应做的。”

“不，又不是你们害我中毒，师父，我打算自己去……”

话未说完，江寻莺厉声打断，“不行！我怎么放心！”

江翎仍是神情柔和，“师父，您听我说完，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十多年来，您被困在所谓责任里，未曾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日日相处之下，我怎会不心疼您的处境，我时常想为您分忧，却郁郁无方，看着您难过受伤，我甚至会有自己为何不在当年就那样死掉的想法。”

“师父，是因为您全心呵护，我才会成长到如今年纪，我现在还不能做一些为您好的事情，但我可以为自己的以后去努力，我想您卸去肩上的责任，匀一些让我来担，因为这些，本都与我有关，而且穆爷爷为我配了药，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如果最后也没能解开毒，也是我命里如此，您不必为此忧心自责。”

“可你一人……”

“不是一个人，师父，月牙儿说要同我一起。”

“月牙儿？”

这突然冒出的有些熟悉的陌生名字，江寻莺抬头看了看三人，一个女孩低着头，似是有些害羞，童黎眼神闪躲，欲言又止。

江寻莺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看向师姐，“月牙儿是你的徒弟？”

“我当年在贫民窟救了她，她就跟在我身后，我也没教过她，但她过目不忘，我展示一遍她便能学会，你知道的，我不会教人，所以觉得自己也算不上她的师父。”

江寻莺扶额，果然天才都是遇到天才吗。

“所以是你授意她来我们身边？”

童黎面带几分歉意，“本是想着她在你们身边的话，应该也能彼此照应，却不想被你们送回山里……”

“你早来相认，何必让个孩子来演戏？”

“是我错了，阿莺，但这个孩子确实聪明，她如今身法已小有所成，只要有高人指点一二，修习内功，日后必能成大才。”

江寻莺没再说话，上下打量着那个孩子，那孩子低着头，耳根发红，看起来十分害羞怕生。

突然记忆重叠，那是父亲刚将师姐带回门派的时候，也是这副怯生生的模样，“确实和你很像。”

“嗯？”

“她真的有能力保护好雀儿吗？”

这一句是在问师姐，也是在问那个孩子。

江翎闻言却先开口了，“师父，不是保护，您也好，月牙儿也好，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彼此照顾，我不想一味被你们保护，我也可以做些什么的。”

江寻莺讶然，这时才恍然意识到，这十几年来所造的牢笼，困住的不只是自己。眼眶微微发烫，看着眼前的孩子，原来因过往折翅的雀是自己，牵累着她也飞不起，可她其实正如自己所期盼的……顽强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