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克将降虫吐出后暂时恢复了清醒。徊黎去给他拿水，李成华一边替他顺着后背一边搭脉，问道，“脉相比先前好些，但还是乱。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闵克刚想搭话，降虫又挣扎着从他胃里往喉咙涌，喉头一哽又偏过身子呕吐起来。几乎要连内脏一并吐出。闵克呼吸急促进浑身已被冷汗打透，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来。

李成华以为他要水漱口，“小越去倒水了…”

他音未落，突然听见一声哀嚎，紧接着一道清越声音响起，“外头这么大的雨，陈大夫这是要去哪里？”

李成华连忙回身，只见陈尚已跌扑在地。他脚腕处鲜血淌了一地，显然已被割断脚筋。他先前抱着的那只小陶罐碎了一地，里头不但有七仙降卵，甚至还有方才闵克吐出的几条降虫。

徊黎把一只碎了一角的碗放到闵克身边，走到陈尚身前。他一手抓住陈尚头发强迫他抬头，一手抓起一只降虫凑到陈尚嘴边，淡然道，“我猜陈大夫肚子里肯定藏着许多话。你若不吐一些出来，我就只再好喂你咽一些了。”

陈尚脚腕一片剧痛，热血洄洄；冰凉细长的降虫卷在徊黎指尖不停拧动着身子，弹起尾巴打在他脸上。他颤声道，“你好歹毒的心！”

徊黎道，“怪事。你故意开错药害人送死，不嫌自己歹毒，反倒来说我。”

陈尚先前只看徊黎年纪小，身边又有季蟾影这样出了名的正派高手看管，因而并未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此刻悔之晚矣。

徊黎手中降虫又朝他凑近一分，“蛊降之物旁人避之不及，你又要偷了带走。一剑杀了是死，折磨三天再叫你断气也是死，陈大夫想怎么上路？”

陈尚道，“这七仙降我研究许久也未得破解之法，抓些降虫回去研究罢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徊黎道，“不对。玄女庙既然一心想让我们死在这儿，又怎么会派个大夫带药进来医治。刚才你又往外逃跑，可见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尚怒极反笑，“可惜你刚进村时脑筋就没这么灵光喽。”

李成华叹道，“那孩子到底与你有什么仇怨，你故意用错药害人？若再不说实话，贫道就是有心要保你性命也难。”

陈尚道，“我和你们能有什么仇？不过是玄女庙派我来养降虫收卵，为了凑数才出此策。”

徊黎又问，“收降虫要做什么？”

陈尚道，“我先前就说过，七仙降这是玄女庙控制人的手段，有放自然有收。家中有钱但不识相的，都会有人介绍去药师寺，趁着体内降卵还没孵化，喝完吐出去修养一个月也就好了。

至于和玄女庙结下梁子没法解除，或是没什么油水可刮的，就都送到这里。大部分人体质不好，只能先吊住命，孵卵做降虫饲饵；体质好的就下一副药催养降虫，直接采收。”

徊黎冷笑一声，“我说你早上怎么那么好心要分药给我们预防，原来是要趁我们不备下降头暗害。”

陈尚又转头看向李成华，“我只知道这么多，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们了。季大侠说好要保我一命，可别食言。”

李成华道，“...枉费临郡那帮和尚和贫道如此信任你。你学的是行医救人之道，行的却是损阴德害人之事。”

陈尚作势哀求道，“季大侠师出名门，又有绝顶武功傍身，哪里能懂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身不由己的苦楚。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是天生就爱成天和秽物降虫打交道。只求道长救我一命，我今日若不死，一定离开此地，重新做人。”

李成华对徊黎道，“看在闵克现在已经康复的份上，要不然...”

徊黎道，“我要杀人，关闵克什么事？”

李成华道，“后天中午他们来拿虫卵时要是见不到陈尚，咱们岂不难办。”

徊黎避而不答，问陈尚道，“其他虫卵都放在那里了？”

陈尚道，“都放在隔壁石屋里。”

徊黎道，“这东西害了这么多人，断留不得。麻烦道长你去把那些虫卵烧光。”

陈尚看李成华起身，心中突感不妙，连忙喊道，“道长——”，可惜一句话尚未说出口，便见银白剑光一闪，脖领间鲜血喷涌而出，温热一片。

闵克正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见陈尚死不瞑目的脑袋，淌着血朝他一路骨碌碌来，一时间心神恍惚。

李成华看着陈尚兀自淌血的尸首，也呆愣愣说不出话，眼中一片茫然之色。他颤声对徊黎道，“他就算作恶，也是迫于无奈。你已经割了他脚筋，何必，何必...”

徊黎伸出手指在陈尚断颈处点了点，平淡无波的面上突然露出笑容，“真可惜他死了。不然要找什么理由，我原本是想叫他亲口说的。”

闵克看着他的脸，回想起先前在谢家村他砍杀村民时也是这副表情。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天真纯粹，但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笑不是为了高兴，而是为了庆贺做成某件事情。

李成华站在原地呆愣半晌，“贫道先前只以为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又身在魔教才...你行事这般倒行逆施，难道就不怕因果业报？”

徊黎道，“天底下生杀之事那么多，有几桩真是业报。生者不想提，死者又已下黄泉；只有旁观的才硬要讲什么因果循环。”

李成华长叹一声，无力道，“罢罢罢。日后命中遭劫，你便知今日所言何等荒诞。”

闵克道，“如此境地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日后，先走一步算一步，先找点东西煮了吃吧。”

屋外风雨晦暝，屋内一灯如豆。

李成华用厨房里的面粉和青菜煮了一大锅疙瘩汤，三个人围着一盏油灯分着吃。

闵克一人吃一大碗，又静又快，好像这辈子都没吃过饭一样，不怕烫似的直接往下咽。看得两人均是一阵纳闷。李成华道，“先前还担心你身体没好彻底，没想到胃口倒好，吃的比贫道还多。”

闵克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缓慢的转动着眼珠，眨了好一阵才看向李成华，“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特别饿。”

徊黎蹙眉道，“你张开嘴。”闵克依言张嘴，徊黎凑近细看，又伸出手指在他口腔内壁上摸索。他问道，“已经烫得起泡了。你不痛么？”

闵克先是像是听不见他问话似的依旧死盯着他，然后突然猛地往后一梢，不自在道，“不痛。”

徊黎又在他手上拧了一下，闵克依旧不觉得疼。

李成华道，“不对劲，七仙降十有八九是没拔净。总之先放凉些再吃吧，不然把胃烫坏可就难办了。”

徊黎道，“先前他病着，被官兵长兵器围困这才进了罐儿村。现在既好了，外头又下着雨，正方便趁夜夺几件官兵衣裳，换上逃跑。”

李成华道，“往哪里逃？临郡仪州这一带都是他们的地盘，简直占山为王一样。”

闵克焦躁的用汤匙搅着碗里剩余的汤，似乎对二人所说内容毫无兴趣。他喝光自己那份，又伸手再添。

李成华刚要劝他少吃些，神色忽得一凛，伸指朝油灯一点，打灭灯火，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三人摸黑埋伏在墙边侧耳静听，起先还能听外头有两人越走越近，后来那两人放轻步子，声息全无，显然武功不弱。

门外人也知道屋中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捡起一枚石子打向门栓。

木门吱呀应声而开，一个瘦高的影子被雷光映在地上。徊黎链剑出鞘，直朝来者掷去。门外人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后退两步举剑抵挡，旁边一人也提剑相护，不想徊黎这一剑力气极大，三剑相交之下，他二人兵刃剧震，险些脱手。

高个官兵手上一拨，拼力架开徊黎剑锋；另一稍矮官兵再抢一招，朝徊黎胸口刺去。两人联招虽严密精湛，但徊黎左腿一抬旋身躲过，倏忽之间右手顺势向后倒轮，剑尖以极刁诡的角度攻向那人颈间。

闵克急道，“不好，道长快去帮一帮。”

李成华道，“这两人武功不在徊黎之下，但徊黎那两柄链剑伸缩自如，且身法诡异多变，能以常人无法为之的角度出剑，丝毫不露破绽。就是无人相助，他也断不会输。”

闵克道，“我是叫道长去帮那两个人！他们是琅山派弟子，不是真官兵。”

李成华再仔细一看，那两人的剑招虽乍看上去变化万千，难以辨认是何门派，但确实是琅山派那套从不外传的‘连山九式’。若非他当初曾和琅山派的前掌门过招，此时也断难看出。

李成华一甩拂尘，以浑厚内力硬荡开三人兵刃，朗声道，“莫要斗了，都是自己人！”

高个官兵后退几步，显然忌惮李成华武功，但仍持剑不放，慎言问道，“敢问尊驾大名？”

李成华道，“贫道姓李，道号成华，是二仙洞的出家道人。”

高个官兵防备道，“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还未听说过二仙洞这个门派。阁下武功如此之高，何不敢以实名相告？”

李成华长叹一口气，“贫道是御虚山季蟾影。”他又一指其余两人，“这位是闵克，这位是越离，都是贫道旅伴。”

高个官兵马上抱拳行礼，恭敬道，“原来是季前辈。天黑眼拙未能认出，还请见谅。晚辈琅山派蒋湛音，那位是师弟列湛纯。”

闵克忽地想起先前冯朝宇给自己起的绰号‘玉面小箭人’，不由得感叹，先报假名后报真名就是不能止戈，听着也多几分面子。自己当初若也取个假名，也不必自报姓名时担惊受怕，可惜李老道嘴太快，现取也来不及了。

二人跟着李成华一并进屋，重新点起灯来。

李成华给二人倒了茶，又给他俩简述了一番经历，问道，“先前两位小友和贫道说过你二人曾假扮仙师混进玄女庙，现在又进到罐儿村，请问二位到底所为何事，能否透露一二？”

蒋湛音道，“季前辈，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围剿玄女庙提前打探消息的。”

李成华奇道，“此地远离中原武林，四大派何故要大老远的跑来这里？”

蒋湛音道，“前辈有所不知，玄女庙规模今非昔比，已然将手伸到中原武林，尤其是离得最近的云旗派深受其害，上月一役近乎灭门。”

闵克颇为诧异，问道，“云旗派以续存百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派。玄女庙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杀得云旗派灭门？”

作者有话要说：卡了一天想找办法让陈大夫逃跑，但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