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楼另一处的南宫镜和何鼎目睹全程,一时沉默。
他们也没能想到自己居然能活着离开温泉山谷。
大约半月前。
何鼎将南宫镜抓回山谷,看着她被南宫华狠狠责骂。何鼎以为事情暂且就这样结束:南宫镜说要嫁给他,他不同意,南宫镜偷跑,他将南宫镜带回,南宫华断了她的念想。
但南宫华说:“我将她交给你。”
何鼎惊了,嘴上推脱道:“家主,我一直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照料从来不敢马虎……”
“这是自然,这些是你本该做的。”
何鼎见这条说不通,换了一个方向:“镜有更好的选择。”
“她选择你。”
“家主容我考虑几天吧。”
南宫华淡淡看他一眼,他直觉不妙。
南宫华道:“再考虑十天你也会这样说。”随后强行给他和南宫镜缔结契约。
契约霸道而不公平:南宫镜若是受到任何伤害,皆要十倍加于他身上。但他即便死了,南宫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从未如此憋屈过。
即便他过去所有努力都是为南宫镜做嫁衣,他也没有觉得愤怒。
但这次强迫让他难以接受!
南宫华还说让他好好冷静一下,随后将他囚禁起来。
囚禁的时候,南宫镜每天都带饭菜来看他。
他觉得都是南宫母女的诡计,便从来没有理会过南宫镜。
南宫镜还是心软得可爱可笑,在他被囚禁半个月后,问他要出去吗。
他说,“我当然想。”
南宫镜说,“你带上我好吗?”
“好。”
何鼎心中冷笑:他要带南宫镜出去,然后把南宫镜一个人丢在雪原。南宫镜却不怀疑何鼎有其他心思,当天就找机会把他救了出去。
就在两人离开山谷后,何鼎正要丢下南宫镜时,他们遇到了狼狈不堪的北辰复明。
北辰复明问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温泉山谷要爆发魔种,才早早逃走。
何鼎和南宫镜对此具是毫不知情。何鼎已经逃了,再懒得管四方天的屁事。但南宫镜的亲娘还在温泉山谷。南宫镜看了何鼎一会儿,问何鼎:“你要回去吗?”
何鼎嗤笑:“你关心你娘就快回去吧。”
南宫镜咬牙,道:我不回去,如果你要回去我才回去。”
还不待何鼎说什么,北辰复明就开始嘴欠,“人狗反位了啊。”
何鼎把他丢在雪地,准备等会儿北辰复明求饶了再问他温泉山谷的具体情况。
谁知纪聊群居然来了。
因为离得远,何鼎和南宫镜没听到北辰复明对纪聊群说了什么。
何鼎和纪聊群无意遥遥对视一眼,他看见纪聊群眼中霜雪。但纪聊群只带着了北辰复明,没有对他们说什么,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可能纪聊群还记着人情。不过那眼神也带有警告意味。
随后何鼎想要独自离开北域,却撞上魔种,陷入魇中。
他醒来时,只看见那个往日在自己面前怯生生的娇气小姐,正盘坐着,凝神抚琴。她脸上的冷厉之色,和南宫华身居高位时半点不差。
何鼎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到底是感慨:照顾那么久,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还是愧疚:原来一直是我看不起她。
总之,多亏了南宫镜,否则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魔山魔海。
听着茶楼里的八卦,何鼎突然想到一个极佳的办法甩掉南宫镜。
南宫镜隐隐感觉到什么,看向何鼎:“哥?”她的眼睛又大又亮,衬得何鼎的心思越发阴暗。
何鼎敛去眼底深意,“吃你的糕点。”
“哦哦。”
是夜。
何鼎抱着昏睡的南宫镜来到单融冷住处。
单融冷住处守卫不多,他本人也还没睡,像是刻意在等人。
听见窗外动静,单融冷从书里抬起眼,抬头看向门外。
蒙面的何鼎抱着南宫镜,看向他,“不是风随肆,让你失望了。”
单融冷闻言笑道,“敢问阁下抱着一个姑娘深夜造访,是要在下做什么?”
“她音术精湛,一人带队穿越北辰和南宫亦无不可。八十一州需要她这样的音修。”
单融冷猜出“她”是谁,也便猜到抱着她的是谁。
“把她交给我,你放心?”
“随意。你立刻杀了她我也不会多说。”
“哈哈哈。”
何鼎讨厌他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放下南宫镜便要离开。
单融冷却戳破他的身份,道:“何鼎,欢迎你来崇德门做客,若是青峰愿意,我也替他们说一句欢迎。”
“四方之战里死去的弟子你真是不计较。”
“大敌当前,联手互助有何不可?”
“……让南宫镜帮你们吧。”
走出单融冷住处,何鼎想,南宫镜会自伤逼迫他回来么?
罢了,不重要。只是从今往后,要随时做好死去的准备。
……镜,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翌日。
南宫镜醒来,起床梳洗。
单融冷站在门外,看着她。
“你好,南宫少主。”
“南宫已亡,不必称我为少主。”
“好。南宫鉴心,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叫我南宫镜就好。很少有人叫我的字。”
“好罢,”单融冷叹气,微笑,“南宫镜,和我来吧。”
南宫镜和他走了。
单融冷看着远处,心想:何鼎知道昨夜南宫镜其实没睡着吗?还是明明有所发觉,却视而不见?
不管了,总之,他可以带南宫镜去花州,留渺琴音守玉州。
多一个用得上的音修确实不赖。
花州。
接到单融冷即将带队过来的消息,纪聊群紧绷几日的心弦终于松了些。
虽然崇德门对外称是崇德门的音修和剑修带队清理花州。但实际上,清理花州的功劳,五成归属月天清,五成属于其他人。
此前纪聊群从未处理过如此规模的魔种爆发,缺乏经验。他从玉州往花州前推战线,但到处都藏得是魔种,他们常有疏漏之处,以至于清理到腹地后,差点被身后再次爆发的魔反扑。
月天清提议所有音修一同列阵,使用大规模音术诛杀魔,随后再派小队去清剿剩下的魔种。
音修人手不足,便由他使用桀骨进行大规模绞杀;小队不齐,也是他去清剿剩下的魔。
月天清一人一剑便除去花州大半魔。
因为此事,月天清还习得一招“静火”——使用时以剑作阵心,灵力以剑泄出,扩散四周,他的水火灵力可以荡漾开去,一举诛杀周围大片的魔。
既然如此,月天清便是能否清理花州的重点,如此关头,他不敢让月天清离开花州。月天清离开后,他们会在花州腹地遭遇什么,谁也不敢想象。
幸而月天清愿意留下帮忙,否则他拦不住月天清,也强迫不了月天清。
“八十一州得月天清为有幸,但月天清生于八十一州是否觉得幸运呢……”纪聊群喃喃。
“砰砰。”
敲门声有些重,是谁?
“师父!”
原来是文离尘,但他一贯沉稳,为何今日……纪聊群猜测着,道:“门没锁。”
文离尘推门进来,急道:“风随肆那厮不往花州来,太清说要去找他!”
纪聊群一惊,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清现在在何处?”
“就在驻扎地外,月空落和单邢都在劝他。”
两人急急过去,月天清还在和月空落僵持。
月空落好话说尽,看着月天清冷厉神色,一时心寒沉默,但手依然死死扣住月天清手腕。
单邢生怕加剧两兄弟矛盾,尴笑着打嗝,“呃,这,太清……嗝——哈哈,太清你哥哥……”
纪聊群清清嗓子,走过去把月空落拉开。
看见纪聊群对自己皱眉摇头,月空落差点崩溃大吼,但他好歹忍住了,转头狠狠用鼻子喷气。
纪聊群看向月天清,温和道:“太清。”
月天清看见他,嘴角动了动。他知道他今天恐怕不能离开了。
“我已接到单司要过来的消息,单司来后你再去找风随肆好么?”
难道他能说不行?
“……好。”
月天清收回桀骨。
纪聊群也没料到月天清居然这样轻易地服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给我一张远距离传送阵符咒。”
现场静得可怕,单邢觉得月天清是在捏他的心脏把玩,让他紧张得不能自已。
传送符珍贵无比,就是纪聊群身上也只有几张。但重点不在于传送符的珍贵。
要是月天清拿到传送阵符咒立刻燃符离开,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会立刻从弑魔人变成魔的猎物,被魔耍得团团转,而后再被吃掉。
纪聊群不笑了,正色道:“单司来后,我给你三张。”
其实月天清身上有温辞给他的一打符咒,光传送阵就有十张,张张都是远距离自带隐匿效果。因为温辞,许多珍贵的符咒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月天清没再说“传送符”“离开”等字眼,而是淡淡道:“回去让音修给你们奏清心曲吧。”
“回去让音修给你们奏清心曲”是什么意思,在场没有人不懂,不外乎是怀疑他们有入魔的迹象。
月空落再也忍不住,怒吼:“你不过是有桀骨!月天清你……”
纪聊群把月空落的嘴捂上,月空落还在呜呜嗯嗯地挣扎。他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假装轻快道:“快回去休息吧。”
月天清道:“是。”
文离尘都被月天清噎到,呛了两声后也道:“是。”
单邢再也看不下去这闹剧,连忙溜了。
月天清回到自己的屋子,想躺到床上睡死过去。但是他还是放心不下风随肆,骂了一个字,而后开启左手的咒术,查看风随肆的位置。
风随肆已经离开玉州主城,往东南去。
花州在玉州的西北方向。
但是风随肆走得很慢,按理来说,风随肆御剑飞得很快,他要是想去哪里,肯定很快就能到达。这样的情况,说不定是风随肆遇到什么事,比如帮忙什么的。虽然风随肆主动帮忙的概率挺低的……
月天清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心里好多了。
但他不知不觉又想到纪聊群文离尘和月空落,心里一紧。
或许是群魔之地太压抑……总之,他不好再一走了之。月天清和不计其数被魔影响的人打过交道,他也知道魔只是放大人心的幽暗,不能凭空捏造。如今的情况,他只能自我安慰:任何人心里都有阴暗的角落。
只希望单司能够快点到花州来……
这个晚上,许多人没有睡着。
纪聊群担心驻扎地的安全,不敢睡去;月空落闭眼听音修的清心曲,辗转反侧;文离尘夜间值守,一夜看了月天清的住处不下十数次;月天清将风随肆的位置看了又看,最后起来鼓瑟直至天明;单融冷接到纪聊群的指令,星夜赶往花州……
所有人都在等待。
但幸好这等待没有被辜负——翌日午时,单融冷乘青锋弟子的剑,顺利抵达驻扎地。
单融冷已知道月天清的事,看见月天清,笑道:“快去吧。”
月天清摇头,随后将他之前掌握的情况一一说给单融冷听。单融冷带着南宫镜,与月天清一起讨论随后的部署。
说完后,恰好正午。月天清不吃午饭,立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