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历1033年,二月中旬,乐州温府。
温辞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也曾想要告诉月天清,自己被妖魔缠上了,但是戎君笑着对他道:“告诉他简单,但是你想过吗,告诉月天清之后,月天清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不一定杀得了我。但是你好得到哪里去?月天清发现自己交往的人是这样不堪,他还要和你交往吗?你除了月天清,还有什么朋友吗?”
天清有很多朋友,但是温辞只有天清一个朋友。他不能失去天清。
因为这种恐惧,真相无数次到了他嘴边,又被他吞下。
但是如今,他好像又有了力量。
温辞从乾坤袋中拿出月天清给自己的木剑,握紧。
戎君笑道:“怎么?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了?”
“当然。”
戎君本来打算在大战前吞了温辞,积蓄力量,但是一向摇摆不定的温辞居然坚定起来。
这下有些难办了,不过没关系。
戎君拔出憎别,向温辞展示一二。
看着温辞眼中的难以置信,他笑道:“你且看着,就是这把剑会拿走你的命,不管是我的憎别,还是月天清的桀骨。总之,这将是你一辈子的噩梦。”
温辞看向戎君,眸光颤动,“剑穗是不是我娘的剑穗?剑柄处的骨头……是谁的?”
戎君止笑不语。温辞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我娘的?”
“不止,还有你当年牵的那头牛,还有村里对你好的其他人!”戎君挥剑砍来,“这是我的正义之剑,我要用它洗净八十一州肮脏的罪恶!”
温辞被憎别砍中手臂,头却疼得厉害,他后退两步,干呕。
戎君笑了,“你看,你娘也觉得你不孝,所以才让你疼,惩罚你。”
温辞听着戎君胡言乱语,道:“不会的,她一定最爱我,而不是你这个东西!”
双方的剑都没开刃,打人也不见血。
温辞一边滑稽勉强地过招,一边想:【为什么戎君总是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呢,明明他就是最邪恶的那一个。】
温辞看向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苍白虚弱的面容。
【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正义的。】
温辞顿悟,而后冒着小腹被攻击的风险,一剑直直刺向戎君!
“啊!”
啊——!”
戎君叫得比温辞惨多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温辞,“你居然伤得到我?!!”
温辞傲然一笑,“好歹我也是君子,不是吗?”
温辞提剑,准备乘胜追击。戎君却一溜烟飞得不见了。温辞浑身又累又痛,坐在地上还不够,最后自己在地上摊开自己的身体,形成一个“大”字。
戎君被他打伤了。似乎想要伤到戎君,他就要承认,戎君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是他为八十一州造下许多血孽,是他逼死了风随肆,是他……
温辞抬手遮住眼睛,抿紧嘴唇。
晏历1033年,崇德门。
温辞听着纪年的脚步远去,看向自己的双手,纠结犹豫。
也许戎君的根源在于他,杀死戎君一定要自己在场。但说不定那些门派和天清就可以解决戎君了。
如果自己到场,自己就会暴露身份,届时天清会怎么看待他?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浑身发抖。
崇德门的牢房对他来说很好突破,只要他想,他就能出去。
但是他真的要出去吗?
温辞忍不住回想和月天清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汲取一些勇气。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绝望黯淡的眼猛然睁大了。
“如果每天这样自然惬意地行走在这世间,不顾及旁人眼色,不怕自己受伤,也很不错吧。”
“确实不错。如果你自由的行为没有伤害到别人的话。”
“我不会。”
“有的人只要看你自由自在,就认定你无拘无束,肆无忌惮,觉得你伤害到他们是早晚的事情。”
“你不会这样觉得吧?”
“绝对不会。”
如同被一道灵光照透,温辞突然明白月天清的言外之意。
温府满府的魔气,月天清绝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他只是……只是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他握紧拳头。
他要去找戎君!
温辞立刻在地上以沙土画出传送阵,而后心念一动,消失在原地。
地上的沙土闪过金光,随后字符全部被风吹平,看不到任何痕迹。
南宫府邸深处。
戎君挣脱他的怀抱,拔出憎别,声嘶力竭地骂:“月天清!你脑子有病啊!!!”
月天清笑一笑,“魔也有心的啊。”说罢咳出一口血。
戎君被这一抱一呛,感觉这屁架打不下去了。月天清真乃神人也,脑回路和他们一般魔对不上。
他一定是被月天清蛊惑了,不然憎别怎么就砍不下去呢?戎君心中感慨万千。
怪不得温辞那怂包沉溺狗屁友谊。
月天清召回桀骨,继续出剑。
戎君骂骂咧咧和月天清继续打。只是不一会儿,他就发现月天清居然没有想要伤他的意思。戎君脑子一转,道:“月天清,你是不是真可怜我,不打算杀我啊?”
月天清对他温和地笑一笑,“也许吧。”
戎君又骂,“伪君子,真是伪君子。”
月天清揶揄,“还好我没有君子称号,否则还不知要被你骂成什么样。”
戎君忽然发现什么,“你是在替他们拖延时间吗?”
月天清不语。
戎君行骗这么多年,居然被看起来光明磊落的月天清暗算一遭,心情一下变得不美妙了。戎君再次出剑,每剑都带着汹涌魔气。月天清一时不察,被打出内伤吐血。他来不及擦血,以疾剑拦住戎君。
戎君感知不到周围的其他妖魔鬼怪的气息,语气森然,“你们做了什么?!”
月天清没有废话的习惯,只静静看着他。
戎君慌了神,难道其他的妖魔鬼怪都被杀完了吗?为什么仙酒没有通知他?
月天清不管他想什么做什么,只死死把戎君控制在这里。
看着远处月天清和戎君打斗,天机派掌门擦汗,“多亏这位道友,否则今天我得陨于此地了。”
周围的灵柯谷弟子正在联阵,准备围剿戎君。灵水女掌门不屑,“还说你派的铜钱厉害,看来也没那么厉害。”松风派掌门则笑着看戏。
这计划是来的路上,月空落告诉月天清的。
根据过往戎君的习惯,他更习惯单挑,孤身战群修。故而这次围剿计划的核心之一就是让月天清拖住戎君。月天清是最合适的人选,灭魔名声远,而且修为也够。
月天清扰乱戎君心神,放走月空落和天机派掌门。随后月空落用纪聊群留下的幻阵将月天清和戎君封闭,隔断仙酒和戎君之间的传音通道,接着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人,建设百音阵。
此时百音阵将成,戎君逃不掉了。
戎君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絮絮叨叨地骂月天清。月天清偶尔挑两个逻辑有问题的地方,其他时候任由戎君骂,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于是,戎君更气了。
忽而,月天清抬手接了一道传音。下一刻月天清睁眼看戎君时,戎君心里咯噔一下。
随后月天清每一剑都冲着拿戎君命去的,他根本不防护自己,只顾着攻击。戎君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震慑,连忙道:“你还不跑啊?!等下他们启动百音阵,你站在这里也要被打死!”
月天清知道戎君只是想跟着他跑出去,笑了一下,继续打。
戎君和月天清打了这么久,也不全是在墨迹。他找月天清心理薄弱的地方要花不少时间,只能和月天清慢慢磨,艰难地查看他的回忆。
但此时的月天清专心打架,脑子里全是剑招和给他下套,戎君翻了好久都没翻出点什么来,反而被他的心眼惊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戎君终于找到一段有用的回忆。
“月天清,你多年前还是随时带着剑,为何如今都把剑收起来了呢?”
月天清自己还没想起来那陈年烂谷子的事,随口道:“怕伤着你们这种没修为的魔,掌门还吩咐我留你们提审呢。”
戎君不知他是心理太强大,还是强撑,道:“那些因桀骨而死的人,你真的不感到愧疚吗?”
月天清被他这一提醒,想起来了。
确实,很多年前,他的佩剑和一般剑修一样随身携带。
桀骨无鞘无刃,他也曾怀着隐隐的得意,将桀骨挂在腰间。
只是某次被救修士问他为何可以伤魔时,他不小心透露桀骨的用处,被他们偷走桀骨。
偷走也罢,桀骨是他的本命灵器,他无论如何也找得回来。
只是那些修士带着桀骨向杀了他们亲友的魔复仇,却不得窍门,反而被魔抓住,活活折磨而死。
从那以后,无论是桀骨还是寻霁,他都收起来,不让外人有碰到它们的机会。
此时的月天清不过晃神一瞬,便笑了,“你只会这点手段?”
他早已看开了。
戎君不是不想来个大的,只是前些日子他吞噬温辞不成反被重伤,养伤时又被崇德门暗算,实在没有力气做那些。他心道:今天真要死在这儿?
不!他不甘心!
戎君心下一狠,亮出最后一招!他猛然取下自己的面具,高声道:“你看看我是谁!”说着就要逃走。
月天清却眼疾手快,抬剑断他退路。
戎君大惊,“你居然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在温府一点都不掩藏行踪。更何况,只是脸一样又证明什么呢。”
“你的至交好友是魔,你真的不惊讶?”
月天清狠狠一剑插入他心脏位置,“……他不是。”
就在此时,月空落向月天清传音:【天清!快出来!百音阵要开了!】月天清闻言拔剑就跑。跑出十数米后,他回头去看戎君的状态。
戎君大伤后恢复成黑色烟雾的形态,将南宫府邸尚存的妖魔鬼怪全部吸食,补充力量。
月天清知道后面还有得打,叹息一声。他一边斩杀路上被吸过去的妖魔鬼怪,一边往外冲。
妖魔鬼怪没想到戎君居然吸食自己,纷纷谴责:“你再如何挣扎也要死在他们手上!”“说话不算数,你要遭天谴!”
正道修士们听到这些话,哈哈大笑,“平时作恶多端也来骂戎君说话不算数,真是报应!”
月天清跑出百音阵中心,和崇德门众人会和。
月空落看见月天清受伤不重,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让岑初给你处理一下,这边之后有天机派和灵柯谷处理。”言下之意就是后面不需要月天清再来了。
月天清看一眼戎君,嗯了一声,却准备再盯着战场。
各处音修齐奏。百音阵起。
单融冷为此刻准备了十余载,看见整整齐齐的百音阵,心中有一丝欣慰。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该死!”戎君吸食妖魔鬼怪被反噬,一时狂性大发。他的魔力猛然爆发,炸伤了距离他最近的音修。
百音阵其他处的音修亦受到波及,一时镇魔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音修们的痛呼和戎君的狂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单融冷用音术扩大自己的声音。
他平和的声音在每个修士脑中响起,使人思绪清明,【不要急,戎君只是苟延残喘。阵法各处的音修坚持住,坚持不住的迅速换人。】
说完他停止传音,咳呛两声。月空落过去扶住他,“单司!”
单融冷摆摆手,“人太多,一下把我灵力抽干了,补充一下就好。” 说罢他取出灵石补充灵力。
百音阵各处紧急换人,一时周围乱成一片。戎君还在百音阵中央发狂,说些自己要替天行道的糊话,众人倒也不怕他跑了。
听了戎君狂妄的话语,天机派掌门倒吸一口凉气,“鄙人降妖除魔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哪个妖魔鬼怪觉得自己是正义,自己杀人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