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便出祠堂去找月天清他们。

只是才出祠堂，月空落便看见月天清局促地站在不远处，拉着月菀和月苎。

“怎么了？”

月天清干笑。月苎嘟嘴。月菀道：“爹刚才不是在可惜墙上的画没了吗，我和月苎帮你重新画了。”

月天清扶额，“不可以画在那里！”

月空落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事情不太妙。

风随肆好奇：“哪里？”

月天清指向祠堂侧墙。那处灰色的墙壁画着一堆红色的玩意。

月空落看着看着忽而笑了，“好罢，其实也没什么。你们画的什么？”

月苎对月天清哼一声，跑到月空落身边，“画的我和姐姐，爹娘，小叔，还有这个叔叔。”

风随肆奇了，“画我干嘛？”

月空落瞪他，“你也是月家人，画进来又怎么样。”

月菀月苎好奇地看向风随肆。

月空落向风随肆传音：【你和天清结道侣，只能是你嫁进来。娶走天清你想都不要想。】

【哈哈哈……好罢。我也没说过我要娶天清啊。】

【呵呵呵。】

他都不知道撞见多少次两人鬼混了，风随肆这话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几年后，晏历1134年四月，月天清和风随肆结为道侣。

两人都不是爱热闹的人，故而只是修书向熟人发去喜糖，并未举办大型仪式。

楚定怎么都没想到云风这小子被赶出师门后否极泰来，最终和太清君子结契，啧啧称奇。南宫镜默默看着这个傻大个，最后气不过踢了他一脚。

其他有司或多或少猜到真相，皆不提当年往事，只祝两人携手白头。

明朗春日，樱花成片，暖阳流水。

樱树林间，月天清，风随肆，月空落三人围坐一方小几。不远处的树下，蝶瑟被置于石上，库鞘倚着树干。

无静有凡死后，美君便舍下库鞘，不知所踪。曾经她很想要库鞘，很想要比桀骨出名，如今却都不在乎了。

山客书斋每年年末总会收到来自无名人的《奇才传》增修稿。其中的很多细节，只有参与过初版《奇才传》创作的人才知道。月天清便知美君还在为有凡未尽的事业而努力，不由得露出笑意。

“敬，悠悠岁月。”

三人举酒。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在这安宁春日，格外清晰。三人看花尝酒，一时无言，只有阳光混着风泻下的声音。

月空落瞥见蝶瑟，想起一个人来。他看向风随肆，刚启唇，月天清就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拦住他，悠悠道：“只谈风月，勿论诛邪。”

月空落一怔，明白过来。他笑道：“来，只谈风月，勿论诛邪。”

风随肆：“干杯。”

一阵风过，樱花飘落，几片花瓣静静落到蝶瑟质朴的瑟面上。库鞘空空的鞘口也刚好飞入一枚柔软的花瓣。

月天清看着身侧不过弱冠的风随肆，笑意温和而眉心难展的月空落，恍如入梦。

是夜。两人回到鹤池的小屋。

……

月天清微微低着头，靠着风随肆：“我还是没有……告诉那些一心成仙的修仙者，这世界上是没有仙神的。”

“没关系，”风随肆看着他，温柔地说：“你能够做成这样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月天清没有懂他的意思。风随肆便拉着他上剑。两人一直往上飞，往上飞，破开无数云层，停在一个不能再前进的地方。

周围一片白茫茫，月天清心中也尽是茫然。

风随肆让月天清站到自己剑上。他拿起桀骨，塞到月天清手中，而后握住月天清的双手。

月天清握住剑，感受到风随肆手心传来的暖意和桀骨百年不变的灼热，他猜到风随肆要带着他做什么，不敢相信地看着风随肆，眸光颤动。

“你……”

“你不想吗？”风随肆笑着问。

月天清终于吼出来：“疯了！这可能一点用都没有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月天清还是难以置信，但他突然想：他在怕什么？被风随肆这样鼓励着，拥抱着，他好像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做！

风随肆见月天清目光变得坚定，便握着他的手一剑劈去。

谁也不晓得这一剑劈去会发生什么，最坏不过天道降下天雷，将他们劈下凡间。

于是他们劈了下去。

剑刃破口出，绽发出璀璨的白光。

……

月天清猛然睁眼。身侧的风随肆睡得安稳。他觉得口干舌燥，遂下床喝水。

饮罢，他低头看向风随肆的睡颜。

到底为什么会因为人无法成仙失望？月天清想，可能是因为觉得天地不仁，骗去许多人许多岁月，而这和自己追求的善，是不同的。

他曾经装似无意地问过小肆，“你能御剑飞多个高？”

小肆挠挠头说：“没测过，之前试着玩的时候最高可能千米吧，再高即使设下保护罩都会觉得喘不过气。”

那……他们永远不可能再上去找那个“神”了。

虽然身躯还是三十岁，容貌依旧。但月天清明白，他老了，他累了。他再也没有年轻时那股坚定的冲劲儿。他不会非要如何如何不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怀揣最后一丝对时间、对未来无限而又微弱的期待，在毫无回应的荒谷中顶风前行。

纵使深晓希望渺茫，肩负沉重过往，他也要坚持到被狂风吹倒再也不能前行的那一刻。

就这样前行，前行……

纵使往后余生不能遇到知晓“飞升即死”，可以交流的人；纵使一辈子也不能突破玄灵期渡劫成仙，他也要前行。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再次上去，他忍心抛弃在八十一州的一切吗？

小肆，哥哥，崇德门的大家……

月天清想起一生中遇到的温暖的人和事，扬起嘴角，两滴眼泪却砸在风随肆衣物上。

“……对不起，我还是想要飞上去。”

对不起，他已在漫漫百年之中做出取舍。

他想求一个“虚无缥缈”，他想求一个问心无愧。

风随肆睁眼，替他抹掉眼泪，笑道：“想要飞上去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你没睡？！”

“哈哈哈，你梦话说得好大声，‘疯了！这可能一点用都没有吧？！’，我当然醒啦。和你相处这么多年，我还猜不到你想要做什么？纵看八十一州，天下谁是太清君子的对手？你不是一心求仙的人，却整日整日修炼得比年少时还辛苦。除了你想再上去看一眼，我想不到别的答案。”

月天清眸光轻颤，“是……但若是失败死亡，我们便要分开。”

“哈哈哈，死亡怎么能分开我们？我们在下面也可以继续在一起啊，等到时候再给你说好了。能活着还是活着最好。你想上去，我便陪你一起上去，我们一起。”

“好，一起。”

两人十指相扣。

他们对视一眼，便好似走过这世间千万年。

百年很短，短到回想经历的事情也不过一时半刻。百年也很长，长到物是人非，旧人变心。

心不老的人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一生顺遂实在假话，只愿白头不改当年勇，余生敢渡。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算假结局。还有很多东西我还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