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体中心回吴丰区的路上，赶上了晚高峰，加上雨水侵袭，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拉长了半小时。霓虹一路相伴，钟余归心似箭，程知筠紧张不安。

汽车驶入鹿鸣湖苑，在钟余的指引下顺畅地停在家门口，弟弟已经拿着雨伞站在门口，她按下了程知筠开门的动作。

“姐。”温笑寒及时迎上，帮她打开了车门，她接过伞快步走到驾驶位，接了程知筠下车，一起往家门口走去。

“程老师您好，我是温笑寒，上次见过。”弟弟帮忙收了雨伞，腼腆地打招呼。

程知筠也笑着打招呼，第一次认真注意这个长得大气俊朗的少年，双亲的离去似乎没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留下痕迹。

“你今天不上晚自习？”钟余疑惑。

“老妈叫回来的，老爸和班主任请假了。”温笑寒笑着说，不用上晚自习真快乐！

钟家父母闻声而来，热情地将程知筠迎进家门，一屋子暖意融融，凄风苦雨被厚重的大门无情隔绝在外。

徐映澄端来玻璃杯：“程老师，这是我自己做的姜苏茶，驱驱寒”。

“谢谢”。程知筠双手接过，杯中热茶传来的适宜温度，就像钟家人的热情一般，不会太烫，令她觉得舒服。

“妈，我的呢？”钟余跟在后面进屋，就看见徐女士和程老师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完全没有要给她拿一杯的意思。

温笑寒走到她身边，递上：“老妈的意思很明显，勿扰。”笑声在客厅里传开，稍稍休整后，众人移步餐桌。

一餐家常便饭，因着程知筠的到来，吃出了别样的欢愉。

关于钟余的这次比赛自然是餐桌上的主要话题，身为主角的两人默契地回避了生病的细节，程知筠会抓重点，语言组织能力极强，将自己看到精彩，一一说给没能到场的三人。

徐映澄本身就在上次共进晚餐之后对程知筠有着极好的印象，听着她的讲述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一般，其间谢了又谢她这两天对钟余的陪伴。

钟南图毕业于新北语言大学中文系，当年没有继续深造，而是抱着教书育人的理想回到家乡当老师，他与程知筠在专业上自然有些共同话题，钟余作为在读的中文系学子，偶尔能插两句话，但也仅仅是偶尔。

“姐，你觉不觉得，咱俩好像只会吃。”少年跟对面的姐姐轻声吐槽，顺手又夹了块牛肉吃。

钟余翻了个白眼：“那就多吃点吧。”

一餐饭在欢声笑语间吃到了尾声，徐映澄离席，不一会儿端着五个小碗出来，钟余解释道：“程老师，松亭的习俗是冬至这天要吃汤圆，祈愿团圆。”

“原来如此”，程知筠笑着点点头：“北方就简单多了，逢年过节就是饺子。”

“哈哈哈，是这样没错。”钟余乐了。

徐映澄把汤圆端上桌：“来，程老师，尝尝汤圆，吃得下就吃几个，讨个口彩。”

芝麻馅在咬开外皮的一瞬间漫进口腔，香味浓郁，甜而不腻，程知筠细细地品尝着，不知不觉间竟全都吃完了。

“哇，好撑啊！”钟余拍了拍肚子，夸张地喊着。

“乐乐！注意你的动作。”钟南图无奈地看了宝贝女儿一眼，这孩子怎么突然在餐桌上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

一餐饭毕，宾主尽欢，只是天色已晚，程知筠礼貌地起身告辞，钟余也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老妈，我之前因为比赛缺了好多课，准备在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元旦再回来喽。”钟余打了招呼，飞快地跑到门口檐下，绅士地给程知筠打伞。

“好，反正我最近也忙，没时间理你。”傲娇的妈妈。

程知筠笑着和钟家人说再见，两人并肩离开。车里氛围安静，悠扬婉转的爵士乐与蒙蒙雨天仿佛一对绝配。

遇到红灯，程知筠停下车子，突然转过身，用手背感受身边人的体温：“幸好你不烧了，不然我可瞒不住你爸妈。”

钟余有点脸红：“老师你放心哦，这次就是太累了，我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那明天我可要检查哦。”她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仿佛历险一般精彩，一切担心又都已经放下，声音轻快上扬。

车子很快开到宿舍楼下，钟余自己撑着伞转到驾驶位，女孩儿在车外半弯着腰，视线直视车内的人。

程知筠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朱唇轻启：“快上去。”

女孩儿不为所动，片刻后才道：“程老师，周六是平安夜，我们一起去中央游乐场玩吧。”

又是邀约吗？

更像是直接的告知。

“我不确定，到时再说好吗？”这一次，钟余并没有打断她思索拒绝的话语，她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钟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注意安全，到家……告诉我一声。”

随后她直起身，车内的人面目不明，只听得回了一句：“好。”

宿舍里，舍友们一拥而上要看奖牌，钟余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把奖牌甩给她们，不知怎的，她的心情比在医院看到阴沉的天色时，更加烦闷。

“周五吃火锅去！”她喊了一声，似是要将那一腔莫名的情绪发泄出去。

没在意是谁，只知道有人应了一句：“够意思！”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还是没有等到那人的消息，她踌躇着、第一次有些小心翼翼地给那人发消息。

【老师，到家了吗？】她皱着眉头，担心而忐忑，开始怀疑刚才的邀约是否合适。

程知筠抱着双臂在阳台上，没有开灯，手机屏幕兀地亮起，她没有看到却也知道是谁。

两人应该是平常的师生关系才对。现在是不是太近了些？

夜里冰凉的空气，携着雨水“呲呲”打在她的脸上，她认真而冷静，一无所觉。

但抑或是差了些年纪的朋友，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大概是因为在松亭，没有朋友吧。

她收敛了情绪，拿起手机回到房间里。【到了，刚才有点事情。】

【老师，今天谢谢你。早点休息，晚安。】

是啊，那孩子也许只是想要表达感谢，程知筠心里突然又释然了。

【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钟余久违地出现在了早自习的教室里，受到了同学的注目礼。

“班长好牛啊，恭喜啦！”好多人看到了学校公众号连夜发的推文，知道她拿了冠军，过来祝贺。

钟余一一笑着回应，重新从副班长手中拿过点名册，从今天开始得好好履行班长的职责啊。

【绎心，下了课陪我走走吧。】

【哈？好啊。】

英语课上到一半，钟余的课本上不知不觉写得满满当当，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悬在半空，难受极了。

不断重复的三个字，将心绪暴露得坦坦荡荡。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鸟一般，慌不迭地收起桌上的秘密。

钟余和苏绎心踱着步走到操场，一圈一圈没意思地转着。

“你怎么啦？看你上课都恍恍惚惚的。”

“绎心啊”，她停下脚步，眼神有些空洞迷茫：“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苏绎心惊呆了，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一个可能性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小鱼，你……”

“冬至之后，松亭的深冬就到了，一如往年的沉重湿冷，我以前是最不喜欢的。可最近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刺骨凛冽的冬风也不过是一阵清寒，只要稍稍裹紧外套就能听到春日里此起彼伏的虫鸟先声。”她喃喃自语。

“你找我说这些，是因为那个人，是女孩子。”

钟余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在空空荡荡的假草坪上坐下，周围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身影，不理冻人的温度，反正阳光正好。

她的语速有些急促：“是喜欢，还是对她产生了太多好奇而想要靠近，还是只是无耻地贪恋她偶尔的温柔体贴……”

苏绎心坐到她身边：“小鱼，你很着急吗？”

“我不着急，但有些烦躁”，钟余诚实回答：“有点害怕。”

“害怕是因为内心无法接受喜欢女孩这件事，还是因为无法明确自己的喜欢，抑或是怕，唐突佳人？”苏绎心是个聪慧的亲历者。

钟余看着她，突然有些释然般，眼睛重新有了焦点，展开笑容：“绎心，你真是个大明白。似乎都有一些，但又不全是。”

“一贯没有更多对自身的性向有深入的探究，有这些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苏绎心柔柔地解释着：“所以需要长时间的消化过程，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让一切慢下来，遵循内心并科学循序地进行了解，才能理性又准确地给出答案。”

钟余沉默地听着。

“其实，我比大多数人都幸运。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发觉自己更喜欢靠近女孩，而对男孩的示好和接近会产生生理性的不适”，苏绎心提及自身：“一开始，当然产生怀疑，甚至否定自己，但幸好上网查资料后，慢慢发现原来我并不是孤单的个体，也不是怪物，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在为了爱的平等而努力。现在，我不会有意回避或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但也不会刻意回避或主动提及。喜欢就是喜欢，无关性别，只在于明明白白的爱意。”

“明明白白……”钟余重复着这四个字：“老一辈常会说‘人要难得糊涂’，这四个字的分量真是很重啊。”

苏绎心耸耸肩道：“如果一切只与自身相关，‘糊涂’说不定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先辈们竭尽心血创立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已告知世界，这世上的一切都在相互影响，也充满着联系，不存在孤立的人事物。

“说得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绎心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黏着的塑胶粒：“让时间慢慢告诉答案吧。”

圣诞和元旦的节日氛围在各个学生组织的一场场的活动中，越发浓郁，满校园都是节日装饰，新年被热切期盼着。

自从和苏绎心有过一番推心置腹之后，钟余就没有再和程知筠有过交流。

唯一一次邀约，是替全体汉语言文学专业一年级学生邀请她参加他们三个班合办的节日晚会。

仁序汉语言文学大一共有117名学生，分三个班，平时的大课都在一个教室，经过大半个学期的相处交流，也都慢慢熟络了。二班的班长是个大方爽利的东北男孩，叫关辛杨，拉了个小群就把晚会筹备了起来。

节目大都是自愿报名，五花八门的倒也不少，没有人关心节目质量，就是图一乐，只要愿意上，就无任欢迎。

当天是周四，各班的班干找辅导员签字批准后，就把大教室给布置起来了。为数不多的男生主要负责需要出力气的活，比如爬上爬下贴装饰、搬定好的零食奶茶等等，几个学过画画的女孩和钟余一起负责大黑板上的涂鸦和文字，其他人顺流程、分食物、收拾卫生。

收足了经费，说明了多退少补，所以从场面上来说，绝对称得上热热闹闹。

晚会请的老师不多，两个辅导员，以及与他们比较有话题的英语老师，只在一开始的时候Cue了三人，学生们玩疯了之后就没有人再关注他们了。

许多节目，像是魔术、悠悠球等等，几乎都是在大学的社团里现学的，所以也没有人较真，极其捧场，气氛愈发热烈。

气氛的高点是街舞社的五个女孩带来的，她们在狭小的表演空间里，跟着音乐舞动着年轻活力的身体，不知道是谁突然关闭了后排的所有日光灯，打开手机手电筒，现场突然有了演唱会氛围，一舞结束，竟然有人喊起“安可”。

主持人之一的钟余迅速和表演者商量，五分钟后，音乐再次响起，女孩儿们又一次点燃了现场，逼得钟余不得不关紧了门窗，心想幸好今天不是只有自己班有活动。

一片黑暗中，程知筠目光一直光明正大地紧黏在钟余身上，看着她在台上主持调度人员环节、在台下调动现场气氛。

她从耳边的欢呼声中感受舞蹈表演的精彩，而选择用眼睛记住女孩为呈现精彩而默默做的一切，适时地关灯，迅速地商量……

若说魅力的话，台下也不遑多让啊。

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各种表演接近尾声，活动进入电影环节，播放的是《小鬼当家》，应时应景。

教室里有些昏暗，屏幕的光打在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洋洋的，气氛因欢愉而美妙。钟余一个人躲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休息，幽深的眼瞳里闪着电影画面，坚定而长久地朝着某个方向，却没有聚焦。似乎在思索，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毛呢休闲裤和马丁靴，外套是短款的驼色呢子大衣，扣子闪着金属光泽，在进教室的时候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自己也礼貌回应，并无特别。

她换掉了日常的钻石耳钉，一双精致的银质蝴蝶耳坠跳跃在小巧的耳垂之下，活泼俏皮又清清冷冷。

她在看魔术的时候是个大明白，看悠悠球表演的时候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她和英语老师低头交流了七次，都是在两个男生说相声的时候。

她没有认真看跳舞。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她。

钟余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暗骂自己是变态，居然在不经意之间，注意到了关于她的每个细节、观察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九点多，电影放映完毕，班长们提醒同学带走垃圾，并留在最后收拾场地。

“记得写1000字感受，周一交。”不知道谁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不只是学生们静止在原地，连三个老师都面面相觑。

“开玩笑的！”好家伙，这始作俑者头有点铁。

旋即就是“切～”声响彻教室，一阵阵吐槽声不绝于耳。

要把教室恢复成原样，工作量还是比较大，这位不嫌事儿大的同学当场被抓出来一起善后，钟余的室友也主动留下帮忙。

“搞定，夜宵不？”关辛杨大嗓门一扯，提出聚餐。

“走吧！”三班的班长当即应道，忙活了一个晚上，大家基本都没吃什么东西，钟余还未及反应就被她拉走了。

中文系的男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聚在一块儿就开始邀酒喝。叶时青性格大方活泼，很快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喝了不少。还有人找到了自己的老乡，甚至以前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关系热络起来就在一瞬间。

一行十几人，烤鱼配啤酒，谈天说地，热气腾腾，似乎有种盛夏的感觉，只是玻璃上的满布的水蒸气揭示着，寒冷的冬天远远没有过去。

少年人火热的情感，只好在温暖的室内蒸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咋多了好几个收藏，有超过10个小可爱了诶！单机模式结束，下面是真的有人在读我写的故事的Online模式啦！谢谢大家，祝大家身体健康，早日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