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前最后一节课是现代文学，宿舍里此起彼伏的，是哀叹声、翻书声和打字声，补作业总是不那么愉快。

钟余手边的热可可冒着浓郁的香气，喧宾夺主般的，惹得桌上的苹果半蔫着，它是颗不被青睐的小苹果，虽然还是圆滚滚、红彤彤的，但是外皮有些发皱，架势萎靡着。

“我总算写完了，脑子严重受损，没法好了。”叶时青双臂向后一摆，瘫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道。

顾君迟扎心：“青青，那期末考试要帮你请病假吗？”

“君君干得漂亮，诶，小心点，你脖子不想要啦？”只见叶时青仰面朝天，脖子毫无支撑地悬在半空，苏绎心一边吐槽一边提醒。

叶时青起身活动，就见到钟余桌上的苹果：“小鱼，圣诞都过去快一周了，你这儿怎么还有苹果？”

钟余原本飞舞的手指瞬间僵硬下来，眸色暗沉但面上却带着笑意道：“没吃完呀。”

“你们跨年都什么活动呀？”苏绎心问。

“十一没回去被我妈念叨得不行，未免过年遭罪，我准备回家乖几天。”顾君迟眼睛盯着屏幕，头也没抬。

叶时青笑着道：“我也是，三天时间算上来回，只够在家躺躺的。”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家的事情，钟余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余光一直看见桌上的红影，愈发烦闷。

下午的现代文学课，缺席了不少人，但慈祥和蔼的老教授并未计较，一以贯之地认真讲课。

钟余开开小差发发呆，顺便跟傅期然聊天，听她吐槽宋攸宁。

两个都在新北上学的娃，学校距离不过三公里，但因为两人所学专业性都极强，所以不仅课多，而且各种学业相关的比赛也是层出不穷，加上傅期然打算大四去西班牙交换，为得名额，更是紧张忙碌，所以愣是谈成了异地恋。

即便如此，她还是听得出来，两人虽然能见面的时间不多，但有着共同的未来目标，做什么都是动力满满的。她是由衷地为好友都拥有明确的目标而欣喜，也为他们在求学之路上相扶相伴而感到十分安心。

程知筠七点多的飞机回新北，一早就收拾了行李放在车里，走出办公室时想的是去停车场开车，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教学楼。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出勤率自然不高，这早有预料。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在后门口随意地瞥了两眼，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吸引。

女孩没有像在她的课上那样坐在前排，而是在后排靠窗位置的里侧托腮盯着板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一边，时不时动笔写写画画。

平安夜拒绝女孩的邀约是她的本意，也给了最合适的理由，办公室同事聚餐，但她却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总有些心虚和紧张。

这些天，她照常上专业课，也经常去看晚自习，女孩看见她依旧是自然地打招呼问好。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却也想不明白。

可惜的是，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那穿过教室紧紧追随的目光、原本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神色泛起的波澜以及微颤嗫嚅着的干涩薄唇。

上大学至今，钟余总算回归本性，放假在家宅了个痛快。

徐老师的画室，学员越来越多，她必须抽更多的时间进行教学和管理，钟老师和温笑寒一个高三班主任，一个高三学生，自然忙得昏天黑地，每天都是加班和补课。

跨年夜，全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晚饭，也是匆匆忙忙，三人吃完各忙各的，留下钟余一人洗碗，留守家门。

十点多，姐弟俩抱着一堆不健康小零食，边吃边看前两天的NBA勇骑圣诞大战，徐女士洗漱完后也加入了群聊，三个人都不是哪个队的球迷，就球本身聊得不亦乐乎。

众所周知，当代年轻人过节最热闹的地方，是手机里的各个APP。临近零点，手机的震动就没有停息过。钟余跟风给几个好友发了消息，随意地刷着朋友圈，几乎都是晒晚餐、秀恩爱、讲新年愿望的。

她在程知筠的动态下愣了两秒，罕见地发了自拍照，身旁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孩，配文是【可以叫林惜姐嫂子啦！】

原来回新北了啊，她顺手点了个赞，面无表情继续看球，不再管震动不停的手机。

尽管松亭早几年就已经规定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吴丰区不属市区范围，又在辞旧迎新的节日里，零点刚到，烟花绚丽的光芒当空亮起。

2017年来了。

【新年快乐。】程知筠发来消息。

“今年大概率又是骑勇争冠了。”温笑寒还沉浸在精彩的球赛里，有些意犹未尽。

“三旬老汉真不容易啊。”她点点头，和势不可挡、能人辈出的勇士相比，骑士似乎全靠詹姆斯一人撑着。

徐女士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是相当困顿，随意说了句：“早点睡觉，明天自己做早饭。新年快乐，晚安喽。”然后在回房间的路上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对身后传来的“谢谢老妈”置若罔闻，深藏功与名。

钟余看见了她发的消息，丝丝快乐涌上心头，也简单却饱含着热情地回复【新年快乐！】

“姐，我睡觉啦，明天早上打球去啊。”温笑寒收拾着零食残渣。

但家姐却头也没抬，那人明明没有“正在输入”，她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酷酷地道：“行啊，你做好早饭叫我。”

弟弟无语，扶额苦笑。

夜阑人静，不知道是因为比赛太精彩所以后劲十足，还是因为屋外偶尔的烟花声太突兀，钟余躺在床上尝试入睡快半小时了，却毫无作用。又一次打开手机，她直接点进了程知筠朋友圈，状态依旧停留在那张合照，她犹豫着保存下来，收在自己的隐藏相册里。

思索的目光盯着天花板，时间过去了很久，屋外“噼里啪啦”的零散响声渐渐散去，世界又一派清静。她似乎可以看见自己内心的烟花，小小的一簇一簇，不敢有响动，在最深处慢慢开放的样子。

一切为时尚早，却又明白得刚刚好。

元旦返校后所有专业都进入了考试月，图书馆里从早到晚一座难求，宿舍也不再熄灯，晚自习后也总有人留在教室，全校的学习氛围异常浓厚。

中文系的选修课还好说，但专业课多而杂，从语言到文字，从文学到历史，每一课都有无数的知识点和大段的背诵内容，高三背课文名场面每天都在上演，大家都是没有感情的背书机器。

“小鱼，关辛杨又来送奶茶了。”叶时青无心背书，正在摸鱼，看到朝她们位置走过来的男生。

钟余有些头疼，这周已经第三次。

自从上次合办晚会之后，关辛杨就经常找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篮球、聊动漫，从言谈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家教不错、有修养、性子直爽的东北大男孩，时间长了，她也就知道这家伙心里想的什么。

人家没有明说，她自然也无力可使，再加上期末繁忙，她很难得才回一两句消息。结果人家非但毫不在意地继续每天关心她早中晚饭，更看准了她在图书馆的位置送奶茶，每次一送就是四份。

钟余不傻，她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说清楚，所以在他走近之后，她起身示意男孩跟她一起到外面，男孩的眼神里闪过不安，他有些慌乱地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我猜，关同学要伤心了。”君君有些同情地看着男生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奶茶，压低了声音对其他两人说。

天气极冷，已经降到零下两三度，两人一前一后从温暖的图书馆出来，迎面吹来的风激得人一抖。

钟余裹紧了没拉拉链的羽绒服，转过身刚要开口，却被先发制人。

“我喜欢你。”没有一点犹豫，但他垂着的双手不自觉地、局促地摩挲着自己的衣物。

表白的话语大声而敞亮、勇敢且赤城，但男孩微微发抖的身体、迅速泛上脸颊的红晕都揭示着，他万分紧张。

微张的嘴巴和鼻子将冰凉的空气急促地吸入体内，关辛杨似乎冷静之后声音微颤着说：“从第一节大课，见到你开始，再到上次晚会，跟你一起合作。我无法否认一开始是因为外貌被你吸引，窈窕淑女，我虽不敢自认君子，却很想离你更近些。”

“之后的每一节大课，我都坐在你的位置附近。你上课都很认真，写字的时候会习惯性坐直身体，发呆的时候喜欢用左手托腮看黑板，状似思考但实际在放空，因为你的右手会无意识地转笔。你经常帮室友占位子，早上喜欢喝牛奶，下午习惯自己带水。点名的时候声音很清亮，以至于我不止一次想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沉稳，身躯也不再发抖，慢慢地，他用愈发坚毅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对面自己喜欢的女孩。

钟余一点都没有想到，原来他是这样认真而长久，原来他喜欢自己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她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一时有些哑口。

男孩抬头吐出白白的雾气，如释重负般放松了身体，再次开口道：“谢谢你让我把话说完。”

她沉思了良久，无论什么语言在这样炽热的感情前似乎都有些苍白，但该说的必须要说：“我很意外。”

“关辛杨，谢谢你的喜欢，我很感谢。”

“也很抱歉。”

“我已经有很喜欢的人，并且是用想与她拥有一个明确而光明的未来这样的信念在喜欢。所以在意识到你的想法之后，决定今天说清楚，我无意消耗你的感情和好意。”她温柔的笑意从心底发出，明确的拒绝坚定地停在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

男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预料到你会拒绝，但还是选择把话说明白，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让我们之间是清清楚楚的。”

“你很明朗，我不及你。”钟余有些羡慕，由衷地道。

话说得清楚明白，两人之间不成情侣，反而能成为朋友，钟余便约了他晚上和室友们一起吃饭，不仅是为了还奶茶人情，更因为他是值得相交的人。

晚自习下课，钟余一个人去操场跑步，消耗过剩的能量。

缘分和巧合到底如何分辨，她不知道，但如果对方是程知筠，无论什么样的巧合她都愿意称之为缘分。

不同于面对表白时的意外和冷静，只是远远看到，她就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一般，眼里、心里都有着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热切又隐忍。

她追着那道在自己心里不停盛放的烟花跑过去，在心里打着腹稿，要自然些假装偶遇，即使这是真的偶遇。

“程老师。”她的喉咙有点紧，但因为装着自己在跑步，所以应该没有破绽。

程知筠正戴着耳机听歌，只感觉到身旁有一阵风飘过，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一抬头看见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庞，少女面容娇俏，似乎稍稍长胖了些，原本瘦削的面颊上长了点肉，有些可爱，明眸皓齿，皎洁过天上的月，笑容真实，欣喜不加掩饰。

她心底的笑意也攀到脸上，摘下耳机，有些惊喜道：“钟余，这么巧，在跑步吗？”

钟余实话实说：“是啊，我晚饭吃多了，感觉有点胀，所以来消化一下。”

“晚饭吃了什么？”她一边往前继续走，一边随口问。

“学校旁边新开的茂业广场里一家不错的意式餐厅，烤鸡翅是一绝，感觉比KFC好吃，也很便宜。”钟余跟在她身边介绍着：“老师晚饭又是在学校解决的吗？”

程知筠点点头：“想自己做，但总是觉得无从下手，每次都在去买菜的路上拐到了食堂。”

钟余了然，幸好还有个食堂能让她一日三餐吃到家常。

两人聊到了考试，钟余自然地汇报了同学的复习状况，毕竟是顶尖大学，大家的自尊心和自制力都比较强，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绩点难看。

一圈又一圈，慢慢地，操场上的人影越来越少，程知筠抬表一看，十点已过：“时间不早啦，走吧。”

钟余没有意见，两人在路口分开，一个去开车，一个回宿舍。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一如往常，背书背到怀疑人生，各种提神产品混合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她坐在自己的桌前发了一阵呆，直到收到短信，才嘴角含笑地泡了杯咖啡，顺便吐槽了一番叶时青的风油精，加入了复习大军。

月上中天，学委张姗突然在班级群里发了份文件，惹得群情激动，清楚听得见许多宿舍里传来兴奋的喊叫声。

【学委我爱你！】

【学委大大，膝盖给你！】

【啊啊啊啊啊，这种大神是真实存在的吗！感动.jpg】

……

钟余也笑着点开了班级群看消息，心想就算高中的时候都是学霸，有现成的资料还是更令人激动的。

【这是根据咱们全部的专业课和必修课老师划的重点整理的复习资料，咱们班长牵头组织并负责古代文学史和英语，二班班长姚子怡负责马原，二班学委刘正负责现当代文学，三班班长关辛杨负责地域文学，三班学委刘依林负责现代汉语和语言学纲要，我负责古代汉语和校对排版。所有资料群里自取，接下来一周好好复习，希望大家都考出好成绩，加油。】学委在群里解释。

群里瞬间一片【感谢大佬】的呼声，更有人私信钟余表达感谢，她笑着一一回复了。

“小鱼你什么时候整理的资料啊，太牛了吧。”叶时青也是反应最大的人之一，当即表达崇拜之情。

钟余偏过头看着她吐槽：“在你一边喊着要挂了，一边刷韩剧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另外两个人的笑声充满了无情的嘲讽。

青青委屈：“哼，我只是学习之前调整一下情绪嘛，复习的时候我还是很认真的好不好，君君可以作证啊，她坐在我边上。”

“嗯，我作证，如果没有一会儿一声叹气的话，你的认真更有说服力一点。”顾君迟不留情面，戳穿某人的假面。

又是一阵嘲讽，惹得叶时青冲上去就要打架。

钟余没跟她们闹，回复着班上同学的信息，并把考试时间全部贴在群里，提醒大家不要看错。

【做得真好。】置顶的头像，出现了小红点。程知筠发来的消息，让她脸上微热，她倒是没有想到程知筠会特地来表扬。

【应该的，我是班长嘛。】她平静地回复，原本也只是想着为大家减轻期末负担，并没有私心。

【能够想到为同学服务，急人所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负责、最优秀的班长，我很骄傲，我的班长。】

【好好复习，考试加油。考得好的话，我请吃饭哦！】钟余有些意外，但觉得她应该只是随口一说，于是就回了个【好。】

程知筠在群里嘱咐大家注意休息，不要报复性复习，尽量健康地度过考试周，群里自然一片应声，然后聊什么的都有。

钟余看着群里慢慢跑偏的话题，觉得有些好笑，又真实可爱。

月色皎皎，门外走廊上、阳台上偶尔传来的谈笑声或背书声，都让时间的流逝几不可觉。

可透过开着通风的窗户，清晰可见屋外枝叶凋零，空空荡荡，愈发冷清，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却终究快要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来看我文章的小伙伴们。光阴缓缓，盼望我们一起看着她们点滴相处，让幸福渗透进生命，安抚偶尔的枯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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