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门最近的办公桌旁站着一个少年，从季宣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

堪称完美的下颌线，和眸色浅到近乎于淡金的眼睛，只用了半张脸，那人就给了季宣一场匪夷所思的惊艳——干净到近乎刺目的日光透过少年右手边的玻璃窗，落在他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发尾，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偷窥，在季宣还没来得及回神走开之前，弯着腰似乎正在填表的男孩抬了一下眼，不出意外地跟季宣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季宣猛地回过神来，向那人颔首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飞快拐到了办公室的门背后，放下杯子按住饮水机的出水键。

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水杯里的水位在季宣的注视下缓缓上升，季宣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甩清醒一点。人家是好看，但人家是个男生，同性之间也不至于看到发愣啊，他又不是gay。

今天这是怎么了。

接满了水的杯子被季宣拧上盖，热水在玻璃杯的内壁上洒了一圈细小的气泡，季宣把校园卡揣回兜里，盯着杯子里的气泡定了定神，决心回去的路上一眼都不往四周乱瞟。但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向办公室里的少年证明自己莫须有的清白，那少年就自己出了办公室的门，从背后搭住了季宣的肩膀。

“季宣？”少年的声音也是预料之中的好听，已经过了变声期丝毫没有雌雄莫辨的幼态感，但又带着点十七八岁独有的意气风发，“我看过班主任新打出来的座次表，我们应该是同桌。”

季宣转过身，循着男生扫过自己学生证的视线捉住他的目光，确定里面没有分毫对自己盯着他出神这件事的芥蒂后，才敛眸开口：“我还没看过座次表。”

面前的少年微一皱眉，像是被他的不会聊天给噎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不当回事地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于知微。”

于知微这个名字季宣就知道了，于家独一份的继承人，常年稳居年级排名首位的天之骄子。从前倒是听说于知微好看，但高一那一整年他的生活几乎与于知微这种人的圈子绝缘，哪怕是在于知微进行面向全校的演讲时，他也总是坐在很远的位置昏昏欲睡着，无缘得见于知微的真容。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程度的好看。

于知微这么主动地跟自己说话，季宣也不好意思再装自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深沉，斟酌片刻，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于知微的自我介绍，主动指了指大礼堂：“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你不过去吗？”

教学楼离大礼堂有段距离，于知微刚刚在办公室里应该是在填报名表，一看就是今天有事耽搁到校到迟了，这会怕是还不知道开学典礼的情况。

“我知道，”然而于知微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反倒是十分合情合理地斟酌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右肩上挎着的背包，“我的意思是我是第一个发言的学生代表，这会急着过去，你能不能帮我把书包一块带回教室？”

原来是来使唤他的，季宣挑了下眉，但想到自己刚刚盯着于知微看出神的事情就浑身都不痛快，于知微既然没再提这事儿，还主动来找他搭话，自己多少还是得友善一点。

“好，”左右不是什么重活，季宣拎起于知微的包掂了掂，反手甩到了自己背上，“你去吧。”

“谢谢你，”于知微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靠近了几分，在季宣细想他语气的不对劲之前笑起来，目光落在季宣额间的绷带上，但又什么都没问，“你喜欢喝什么，一会开学典礼结束了我给你带。”

理所当然地把于知微的话当做付跑腿费的意思了，季宣也不客气：“我最近应该有忌口，但是忘记具体的医嘱了，和你一样吧。”

虽然不知道忘记忌口就和他一样是出于什么样的逻辑，但于知微还是“嗯”了一声表示答应了，也没再继续跟季宣闲聊，短暂地道了个别后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季宣倒是没急着回教室，靠在栏杆上目送于知微从楼梯间里离开了教学楼后，才慢慢悠悠地晃回了七班，收拾了一下放在于知微桌面上的教材，将书包塞进了自己同桌的桌肚。

教室里的空调刚刚趁他不在的时候还吐了不少冷气，这会季宣进门时已经有点凉了，调高了些温度后，季宣套上有些宽大且打过补丁的校服，又趴回桌子上打起盹来。

这个盹打得并不安稳，还没等参加开学典礼的七班同学们回到教室，季宣就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了。起初他并不想理这不知所谓的通话，但装聋作哑了一会也没见对面消停，季宣只好强忍着烦躁摸出手机，切到静音模式盯住屏幕上的来电提醒。

“齐铮”两个字在他被吵醒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实在是双倍的惹人厌烦。

强忍着直接挂断的冲动，季宣把手机搁在一边，一直盯到齐铮那头超时挂断了，才重新打开手机的振动，将它塞回了课桌桌肚里。

但季宣知道自己烦齐铮，齐铮却不知道季宣不愿意看到他，大概是因为等了一会没见季宣有反应，那不知趣的家伙又拨来了一通电话，“嗡嗡”的振动声吵得季宣脑子都跟着疼，季宣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最后还是冷着脸接通了电话。

“小宣，”齐铮倒是丝毫没有打扰了别人休息的自觉，见季宣接了电话，语调倒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我提前从大礼堂出来了，你在七班教室吗，我过去找你。”

季宣这段时间睁眼闭眼都是二十几岁的齐铮嘲讽又轻蔑，几乎不把他当人看的眼神，现在只是听到齐铮的声音都觉得十分膈应，当然是一点也不想见到齐铮。但毕竟据他预见到的未来指向，齐铮以后又会是齐氏的掌权者，总有一天会变成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这种小人物的大爷，季宣自觉得罪不起那样的大人物，权衡之下，怎么也不能明着得罪人，因此，一时间他竟然还找不到合适的态度面对齐铮。

隔了好一会，季宣才整理了一下情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大概齐铮从小到大都没有被家人勒令学习过什么察言观色的本领，季宣这兴致缺缺的一声应答并没能成功传达出不耐烦的意思，电话那头的男生似乎进入了楼道，声音中依然透着明显的心情不错：“我马上过来了，你等我。”

从前怎么没发现齐铮这么烦人。

季宣皱了皱眉，起身挂断电话往门外走，想从东边的楼梯间避开齐铮。

他虽然不想得罪齐铮，但这不代表今天他就要委屈自己忍着头疼跟齐铮虚与委蛇，季宣自认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不管齐铮怎么想，将来自己要怎么合理解释自己眼下的躲避，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不想见到齐铮。

然而天不遂人愿，季宣绕路的本意是不跟齐铮碰上，没想到齐铮放着跟大礼堂最近的西侧楼梯不走，偏偏往反方向绕了一段才上楼，季宣刚穿过走廊，还没来得及下行一步，就跟齐铮打上了照面。

“小宣，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挂了，”刚刚被莫名其妙挂断了电话，此时又见到季宣没等自己就要从楼上下来，齐铮终于回过了味儿来，意识到季宣可能是在躲他，他斟酌了片刻，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狐疑，又被人强行压下，换上一副假模假式的“小心翼翼”，“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吗？你……不想见到我？”

在季宣预见到的未来可能中，二十多岁的齐铮身上满是优越与傲慢的自我标榜，几乎要把自己是上等人而季宣只是个玩物的意念贯彻到言行举止的方方面面，如今十七八岁的齐铮还没到掌权齐氏的契机，此时此刻的态度，说是讨好型人格都不为过。

谁又能想到，这些都是齐铮装出来的呢？

由于看到季宣后，齐铮加快步子上行靠近了季宣，眼下两人之间只隔了两级台阶，但季宣站在这一层阶梯的最高处，于是看齐铮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大概是头上的纱布质感太明显，被齐铮注视的这一秒，他兀地想起几天前，在天台上那些校霸推搡他时的场景。

无休止的恶意、无底线的嘲讽，伴随着七手八脚的指指点点，把他从学校五楼楼顶的天台一把推下——如果不是运气好恰巧摔进了教学楼前花坛里的草皮上，现在的他可就不是脑震荡那么简单了。

那可都是齐铮引导的。

而且不仅仅如此，此前一整年里十二班那些家伙对他的歧视和霸|凌，全都是源自于齐铮这个渣滓的推动。

一种没来由的、不受控制的恶意忽然间在季宣脑海中攀上了顶峰，他冷眼看着齐铮装出来的无措神色，毫无征兆地抬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齐铮一愣，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怎么了？”

季宣手上微一用力，并没有察觉到他心思的齐铮便微不可查地后仰了一点，几乎只差那么一个念头，他就能把齐铮从台阶上推下去。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去年齐铮指使那些校霸对他做的事情要过分得多，虽然大多数时候齐铮都冲了出来，没有酿成太严重的后果，但这不代表齐铮就能轻而易举地洗脱罪名。相比之下，只是在这里轻轻地推齐铮一把，连以牙还牙都算不上。

季宣几乎已经能想象到齐铮被他推下去以后会是怎样的惨状，又露出怎么样不可思议的神色了。

但恶意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在齐铮的盯视下，季宣被走廊那头传来的蝉鸣声叫醒了。想起齐铮的私生子身份、又想起齐氏，想起这里还是学校，只恍神了片刻，季宣就冷静了下来。

“没事，我下楼买瓶水喝。”季宣收回搭在齐铮肩膀上的手，敛眸掩去眼底冷色，也压下那股来之莫名的暴戾情绪。

齐铮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

大概是为了摆脱那种没来由的怪异感，齐铮甩了甩头，从包里抽出一瓶冰可乐递给季宣：“我给你买了，你不用多余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