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三中一惯将开学典礼安排在学生返校日的下午，这学期也不例外，七班班委会成员们刚把教科书分发完没多久，班主任便夹着本笔记本象征性敲了敲教室的前门：“梁栋，组织同学们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了。”

七班的班主任仍然是高一学期的七班班主任，梁栋是她去年就用惯了的班长。

戴着黑框眼镜的梁栋从讲台背后直起身来，停住了收拾垃圾的动作，闻声也不磨叽，拍了拍讲台的桌面示意全班的人看过来：“听到了吗，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了。”

全是尖子生的班级在参加全校活动这种事情上的积极性也不比普通班高，哪怕梁栋在复述完班主任的指令后当场化身牧羊人，赶着教室里每一只晃悠着起身的小绵羊往出走，七班参加开学典礼的队伍也肉眼可见的磨蹭。等到这位尽职尽责的班长把班上的人赶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来到了后门口，季宣才老神在在地举起一只手，半倚靠着桌面开口：“班长，我脑震荡。”

“脑震荡？”这个词对于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生怕在哪磕碰一下的梁栋来说有点新鲜，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季宣碎发下的绷带上，“怎么弄的，要紧吗？”

“假期的时候摔了一下，没多大问题，都跟班主任老师说过了，但是开学典礼就不去了。”季宣对梁栋的关心没多大感触，随口敷衍了两句，就引出了正题。

其实他也不是严格的脑震荡，准确来说，他最严重的症状是记忆错乱，凭空多出了一些不该属于这个时期的他的记忆，其他方面受到的影响并不严重。但既然医生给出了“脑震荡”的诊断结果，季宣为了多讹那几个校霸一笔医药费和封口费，索性装得严重一点。正好开学典礼上的颁奖和发言也没他什么事，他觉得无聊懒得听校领导废话，还可以借此理由向班主任申请不去。

听说季宣有班主任的特批，梁栋点了点头，没有再像对待其他同学那样赶他去大礼堂，环视了一圈确定教室里没有漏网之鱼后，他回到讲台前面拿来了空调遥控递给季宣，拍了拍季宣的肩膀，在离开前最后叮嘱了两句：“那你在教室好好休息，空调我都关了，要是热得不舒服你自己再开。”

“好，谢谢。”季宣从前在十二班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梁栋出于教养的关心让他心下一动，但他没有过多表露出来，只是顺着梁栋的动作收下了空调遥控器，重新趴回了桌子上假寐。

不多时，梁栋也离开了教室，大概是以为季宣要睡觉了，这位尽职尽责关心到每一位同学的班长离开前还顺手帮他拉上了教室里全部的窗帘，又带上了门。

少年少女们的嬉笑闲谈声被门和墙挡在了外面，又渐渐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察觉到几乎所有学生都已经离开了这一楼层后，季宣放松了点紧绷的身体，重新自桌面上抬起头来。

有齐铮带有强烈目的性的“善意”在前，刚知悉真相没两天的季宣还有些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的示好，张欣瑶这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小姑娘还好，像梁栋这种跟齐铮同一性别，身上又具备一些同龄男生共通的相似性的人，他实在很难不产生联想。

缓了口气后，季宣弯身把桌肚里的书包拉出来了一点，从最里面的夹层摸出了一台手机。

十三中并不禁止学生带手机来校，可能是因为这所学校里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们太多的缘故。从前在十二班，季宣就常常看到一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公然拿出手机在教室里打游戏，对于有钱人家的孩子来说，就算因为违反课堂秩序被老师没收了手机也没事，一个星期的零花钱都够换好几台那种便宜一点的智能机了，更何况老师们总不会私吞学生的财物，最后还是会把手机还给他们。

但像季宣这样的贫困生往往没有那么自由，倒不是说十二班的老师有多么双标，而是在一种长期单方面霸|凌的思维下，十二班的校霸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见不得季宣拥有跟他们一样的，正常使用手机的权利。哪怕没有必要，他们的零花钱是季宣生活费的不知道多少倍，他们也总是需要在季宣这种“穷酸”人身上找点乐子的，譬如抢走他对自己而言不值钱，而对季宣本人来说相当于半年生活费的手机丢着玩。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进而让自己白搭一部手机的钱，季宣从发现这种情况的第一天起，就选择满足那些校霸们的优越感，不在他们面前使用手机，把手机藏在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

因为积攒了一天的未读消息，在季宣按亮这台款式有些过时的智能机的一瞬间，数十条来自备注齐铮的新消息就映入了季宣的眼帘。

齐铮：小宣，你去七班了？怎么没听你跟我说这件事？

齐铮：听说前两天程江又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吧？

齐铮：小宣？

齐铮：你来报道了吗？我一会去七班找你。

齐铮：怎么不回我消息？阎王叫我去准备学生代表发言了，我开学典礼结束就过去找你。

季宣飞快扫了一眼夹杂着几张表情包的，中间断断续续隔了五个小时的未读消息，无甚情绪地删掉了跟齐铮的对话框。

第一时间因为他来了七班着急了，赶忙过来确认，发现他不回应又飞快察觉到自己话术上的不妥，改成了明知故问的关心，真是好识破的拙劣伎俩，去年他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才没看出来齐铮的真面目？

但来自齐铮的未读消息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季宣就收回了思绪，没再分给人渣一个多余的眼神，而是通过了七班的班级群入群邀请和张欣瑶梁栋的好友申请。

这三条邀请信息都是在季宣跟张欣瑶梁栋说上话之前就显示已经存在的，张欣瑶向来热情开朗爱交朋友，大概是在知道班上新成员的名字之后就立刻在年级群里把他们加上了，而梁栋身为班长，加他十有八九是为了方便以后的工作以及拉班级群。

班级群是班主任拉他进的官方七班大群，群里的氛围一片肃穆，连欢迎消息都没有一条弹出。

张欣瑶倒是在他通过好友申请的一瞬间就发来了新消息。

怎么还不放寒假：季宣，你终于看到好友申请了呀。我听梁栋说了你留在教室休息，我们已经在大礼堂了。开学典礼还没开始，因为一班还没到。好磨蹭啊。无聊.jpg

季宣正在把张欣瑶的备注改成真名，看到新消息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改完备注才不紧不慢地回她。

Yu.：嗯。

张欣瑶：？不是吧就一个“嗯”，你好冷漠啊，我决定把你的备注改成冷漠男孩。

季宣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张欣瑶行动力十足的截图就发到了他们的聊天窗里。

里面是张欣瑶视角对季宣的主页截图，如她所言，备注被改成了“冷漠男孩”，还配了一个“酷”的小黄脸表情。

季宣没忍住笑。

因为季宣没有在线上回消息，张欣瑶对这头季宣的反应一无所知，好在她是个很能自己热场子的人，发觉季宣在聊天软件上惜字如金的习惯后，索性也不等他回复了，直接向他发起了另一个入群邀请。

张欣瑶：这是咱们七班学生的小群，没有老师的，你可以加一下。好了，主持人上台了，我先不看手机了。你好好休息！抚背.jpg

季宣想了想，回了张欣瑶一句“好”，通过了七班小群的入群邀请。

七班的小群倒是比班主任建的班级群要活跃得多，哪怕在张欣瑶口中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依然有不少学生在底下摸鱼看手机，见季宣进群，群里立时像发现了新物种一样热闹。

大概因为是学生群，同学们彼此之间又都加了好友有备注不会分不清谁是谁，小群里的学生们并没有精心修改群昵称，季宣一眼望过去，欢迎他的同学们顶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名字。

东城彭于晏：是之前十二班的季宣吧，兄弟你真他妈牛币，我靠，一年从全校垫底考到前一百，教教我，怎么样才能进步得像你这么快啊？

老刘老刘干饭最牛：我看人季宣有点腼腆，今天来了一天也没怎么说过话，黑仔你别吓着人家。

东城彭于晏：也是，但哥们挺帅的，那么腼腆做什么，要自信，学学我。自信.jpg

季宣自从上高一进了十二班，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么纯粹的同学氛围了，见这两人这么自来熟，也没怎么端着。

Yu.：不是腼腆，是因为头晕。

有了他的解释，那边的同学们明白了他一个人趴一天不是因为性格不好相处，逐渐也大着胆子放开了。

老刘老刘干饭最牛：哦对对，我听班长说了，你假期出了点意外，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上午来报道看你一个人坐在角落，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们说话呢哈哈。

东城彭于晏：嗐，这就对了哥们儿，不要腼腆。不过脑震荡还是要好好调养的，好好休息啊哥们儿。

季宣随手应付了两句“好的，谢谢”搪塞了“东城彭于晏”和“老刘老刘干饭最牛”的关心，将手机熄屏搁回了书包里，没再理会来自小群的新消息提示音。十三中的教室前面都挂着一只钟，季宣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回完手机上的消息才后知后觉觉得有点口渴，扫了一眼钟面上的时间感觉开学典礼还久，便起身端起水杯出了教室门。

走廊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饮水机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口，去接水他还要走一段路，但好在学生和老师们都去参加开学典礼了，这一路过去他不会遇到堵截他的校霸。

安静的氛围让季宣难得有些惬意，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像是散步一样欣赏着九月的十三中，缓缓穿过飘着桂花香气的走廊，走向高二数学组办公室门口的饮水机。

数学组的门开着，但所有老师都不在办公室里，季宣从门口路过时，有些漫不经心地往里瞥了一眼，几乎是随性到无意识的动作。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他的步子随着目光一起在办公室门口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