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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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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燃着细密的沉香气味,忙不迭地染进白色的烟缕之中。

李景坐在书案前,翻阅着定装好的的杂文,左手深按着眉心,末了,又将书覆手合上,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

万庭栖在一旁打着香篆,闻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殿下,可是气味太重了些?”她拿开长柄的香押,另一只手盖上了银色的炉顶。

李景没将视线移过来,只是默默闭上眼,左手按抚眉心的力道加重不少,他轻叹一声,唤道:“过来。”

万庭栖顺从地走了过去,临了案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帮我捏捏肩吧。”李景眉间郁积着阴翳,浓得化不开,“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回殿下,”万庭栖走到他身后,手指搭上李景的肩膀,声音忽然放轻,“那人手底下的党羽多半已被肃清干净,余下的只有他在朝中多年来结交的大员,我们不好下手。”

“此外,我与林轩去徐府那日,见到一个南下的流民,听口音像是从齐郡来的,他说是同父母一并被兼去了田地,这才流落至此。”

“这倒也在我预料之中,”李景并不惊讶,“得找个时机,把杨朗叫过来,如今形势间不容发,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她按在李景肩膀上的手一顿。

“怎么了?”察觉到肩膀上的手劲一泄,李景睁开了眼睛。

“回殿下,”万庭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涌上的种种异态,“没什么,我只是觉着您平日里过于辛劳,也该多留心身体,不要伤了神。”

“你倒会说话。”李景难得一笑。

“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会说话,哪能叫您称心呢?”万庭栖陪着笑,匆忙应了两句。

“我挑中你不是为了这个。”李景眼中疲色骤然扫尽,声线顿时冷了下来。

“不必称自己是什么下人。”

“是。”

万庭栖仔细回忆在裕王府的这半年,裕王待她堪称厚道。自己的资历并不算高,但深受李景信任,她也道不清缘由。

在还未进府之前,她就道听途说过些闲话,裕王殿下生性凉薄,不喜与人亲近,现在看来,这冷傲的名头也不全是真的,李景脾气是淡了些,但身为权贵,却从未轻贱过任何人。

这一点,跟镐京城里那些骄横的达官显贵们截然不同。

李景书案上除了公文,便是几件造艺上乘的木雕,堆在案角,形态各异。

这位殿下素来喜欢这些物件。

见李景一如既往地端起其中一个上手把玩,她附和着道:“殿下当真是喜欢这等精工。”

闻言,李景淡然一笑,轻声道:“我有一故人,她最喜欢琢磨这些,久而久之,我也有了这习惯。”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只是语调很低,像是陷入到某种执着的情绪之中。

万庭栖不再问下去。

很久以前,她也非常喜欢这种雕工细致的小玩意儿,往往书读了一半就溜去集市上挑拣成品,再要么就是自己掏来料子,比上曲尺,一点点地雕凿,爹为此常常数落她。

她曾经也有个很好的故交。

只是世事难料,人之相逢如萍水之约,转眼间就随风散去。出事那天夜里,她带着一身狰狞的瘢痕连夜逃了出来,从此再没见过那人。

着实可惜。

她沉默不语,尽心地控住手里的动作,书室内悄然无声,燃着的香篆带着醇郁的底味,纤细的白烟缠绕着升起来,又旋着散开。

“淳定新上任的知府,朝中突然冒出好几本参他的奏折,”李景骨节有些突出的手摩挲着精巧的制品,“你去看看,若真如奏折中所言那般,是个穷凶极恶的贪人……”

“你便拿了他。”

花梨木雕琢成的鸟雀飞回了案上。

“遵命。”

——

淳定新修的这座府邸气派得很,院墙规整,画栋飞甍,屋脊高耸,上覆黑绿瓦片,下铺卵石小道,墙柱新刷了朱砂的赤色,一尘不染。

寒冬凄冷,万庭栖拢紧了身上的黑袍。

眼前劳作的短工裹着被泥浆溅上的破布棉衣,在后门领了饭食,蹲在一旁嚼着发硬的馒头,边吃边粗声交谈着。

“你们几个下贱坯子,拿了馒头还不滚,在外头吵吵什么?弄脏了知府大人的新宅子,全都杀头!”

暮色将临,一声粗戾的怒吼刺耳地炸了出来。

从后门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胖管事,狰狞地用手指着巷子里依偎取暖的几个短工,嘴里飙出一口唾沫星子。

“老爷别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人堆里站出来个瘦削的汉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连冲那管事鞠了好几个躬。

说着,他便张罗着地上坐着的兄弟们起来,帮忙收拾着御寒的衣物,还有准备带回家给妻女吃的干瘪馒头。

一时间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忙活起来。

人群中有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如土色,病恹恹的一副模样,动作迟缓,匆忙间一时手滑,竟不小心将馒头散落一地。

馒头骨碌碌转了几圈,停在了胖管事的脚下。

他硕大的粗鼻抽了两下,绿豆大的眼睛顿时睁开,浑身升起一股强烈的戾气。

周围的长工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出声,纷纷惊恐地停住了收拾的动作。

“小畜生,手脚粗苯得很,看我不抽死你!”

在那少年惊惧万分的神情中,一道接着一道的粗鞭恶狠狠地抽打在他瘦弱的身体上,几乎是瞬间,便被七零八落地烙上几道血痕。

少年只得痛苦地趴倒在地,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滚来滚去,激起泥水四溅。

“老爷,”方才那瘦削男人忍不住了,向前一步,面露苦色道,“您行行好,别再打了,这小子的爹害了病,要不是为了他家老父的药钱,也不会过来做这苦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吧。”

胖管事置若罔闻,越抽越起劲,一边用力挥舞着鞭子,一边嘲讽着地上的少年,周围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都怯懦地不敢出声,那少年惨烈的嚎啕愈加大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打累了,放下鞭子,直喘粗气。

见状,瘦削汉子连忙带了几个人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迅速拾掇好馒头,一行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见此情形,胖管事哼哼两声,转身进了门。

万庭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惨剧,手攥成拳,指尖都有些泛红,她出来行的是暗事,隐匿行踪为首要,奈何帮不了他们。

平复了呼吸,她轻踏两步,飞身落到这座华贵府邸挺立的屋脊之上,夜色深沉,巧妙地瞒住来人的身影。

脚下这间似乎是柴房,里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

胖管事进了府,立刻快步赶到这间柴房,从中揪出一个纤弱的女子,硬拽着拉走了。

“我们家老爷看上你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还在这儿哭!”

女子眼角带着泪,怒目圆瞪,跟胖管事一路撕打,不肯挪动半分。

胖管事急了,拉扯中被女子用牙齿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疼得龇牙咧嘴,只好扔下她,去厢房找伤药去了。

进了屋,不点灯的室内可见度极差,胖管事慌里慌张地搜寻着药膏,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单手续上灯油,周遭这才亮堂起来,他擦擦头上的冷汗,忽然觉着身后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风,犹豫一会儿,慢吞吞地将头往后扭了一个弧度。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啪!

胖管事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咳嗽着吐出来几颗带了血的牙齿,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肿起的脸,不无惊骇地看向眼前的人,一时间愣住了。

这是个极其漂亮的男人。

眸子清浅,上挑的眼角为他那张冷漠的脸增添了几分温润的味道,却一身黑袍,浑身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美人不分男女,若是在平时,这厮定要好好调笑一番,可惜,这位美人儿刚刚一巴掌把他抽得头晕眼花满地找牙,胖管事就是再蠢笨,也知道来者何其不善。

“畜牲。”

万庭栖冷冷地道。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挟住了这厮的衣领,将他肥硕的身躯硬生生从胖管事上拽起来,随后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道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咔擦。

喉管处一声脆响,胖管事的身体软绵绵地坍倒在地。

万庭栖略微活动了两下右手,四下观望一番,出了门,径直朝主室走去。

淳定知府喜滋滋地沐浴完出来,唤了几声管事的名字,却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倒也不急,坐到床沿上慢悠悠地等,时不时呡一口茶水。

一刻钟过去,窗外还是没个人影,报着狐疑的忧虑,他站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走到在距那扇雕工精致的木门一丈远的位置,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淳定知府的眼顿时看直了。

果然是位姿色绝艳的佳人,只是为何穿着一身黑袍呢?

怎么……好像是个男子?

他呆愣在地。

佳人冲他笑了笑,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

事情办完的时候天已落了黑,万里无云的苍穹外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万庭栖揉揉酸痛的肩膀,走进了黑夜中的一座粗陋小镇。

将易装后打听来的地址看了又看,她确信那少年的家就在这里,这间破败的茅草屋里。

屋子堪称由种种枯枝废草堆积而成,勉强称得上是屋顶的那个部位漏了好几个大洞,浅浅看上一眼,便知道里边住着的人该何等煎熬。

见此情景,再想到淳定知府那骄奢淫逸的起居,她很难不伤神。

万庭栖轻叹一声,将购来的医药和饭食放在了门前,她挑了几剂品质较为上乘的药,还顺手带上一盒疗外伤的膏贴,只是不知那少年的父亲生的什么病,所以只好多买了几类,他们日后也用得上。

为避免麻烦,她拿去了药原本的包装,换了两张破布包着。

敲了两下门,等了许久,万庭栖终于听见里屋传来一顿一顿的脚步声,她迅速转身离开。

面色枯黄的少年一瘸一拐着开了门,惊讶地发现了地上的东西。

“爹!我们有药了!”

万庭栖匿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将那少年喜悦的欢呼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也想起她的爹来。

若不是爹早早被逼着辞了首辅的相位,哪轮得到他杨朗上位呢?

明天似乎是他来裕王府的日子。

她万庭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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