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亥时的镐京城里灯火将息，宽阔的街道上人影稀疏，打更的梆子撇出一阵悠扬的震声。

街道尽头传来齐整的脚步声，那是一支抬轿的队伍，朝着前方匀速进发。

夜里寂静，那队伍里却传出几道不和谐的言语声，调子被压的十分低，一旁抬轿的脚夫都听不太清。

“庭栖大人，”林轩拽拽身旁的那个身着绣袍的人，道，“你回府太晚，可有用晚饭？”

万庭栖一脸莫名其妙，向周遭扫视两眼，确定无人注意后，小声道：“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晚上府里做了烧饼，有馅儿，上边还有芝麻，我留了几个在身上，”林轩也很小声，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件东西，“有些凉了，庭栖大人莫要嫌弃，快吃吧。”

万庭栖瞪大眼睛，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有毛病啊？殿下在去杨府的路上，我在这里吃什么饼？赶紧给我收回去，别叫他人看见了。”

林轩正欲剥开包装的手一顿，讪讪一笑，又把烧饼收了回去。

见状，万庭栖一脸无奈，道：“不是不领你的情，是时候不对，当时见你挺灵光的，怎么现在这么糊涂。”

“庭栖大人，你还说过我的好呢？小的先在此谢过了。”林轩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都说了不要叫我什么大人，听不懂人话吗？”

“小的错了，不是庭栖大人，是万大人。”

万庭栖不想再与他争执，索性不再讲话。

星夜赶路，看来李景所要与人商量的洪灾之事非同小可。自李郴回京宣扬新政，朝务愈发繁杂，文武百官乃至参政的皇子无一不焦头烂额，诸如此类之事恐怕只会有增无减，她只会愈发抽不出空。

夜探天禄阁，万庭栖势在必得，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党争激烈，那就由着他们去争。外事繁重，那便由那些官员们去做。若哪天引发宫变，朝野将倾，她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明夜，她必探天禄阁。

队伍的前方忽然放缓了脚步，接着直接停下。

察觉有异，万庭栖拨开身边的侍从，几步便到了队伍的前方。

嘎吱——

前方的道路上忽然间出现了一辆破败的马车，似乎是为人所推，也好像是系车的绳索一时打了滑，车轮发出混浊的刹音，在他们面前停下。

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万庭栖抬起头，凝神观望四周环境。

一条并不宽阔的正街，两边都是经商的铺子，已经关了门，铺前虽然堆积着些许杂物，但不足以藏人。

十尺范围内的建筑上沿低矮，无路可走。

滋啦——

不等她观察完，破马车内突然迸发出一阵响亮的鸣音，紧接着朝外喷出一股气味腥咸的白色烟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远处骤然惊出一道箭弧破空之声，锋锐至极，冷光一闪，身旁的一个侍从应声倒地，脖子上扎着一支长箭，铁制的铁簇直冒寒光。

是敌袭！

从黑暗笼罩的里巷内窜出好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手持长剑，来势极煞，领头一言不发，右手一抖，刀便挥了出去，刃光直奔万庭栖的面门。

冷哼一声，万庭栖迅速拔剑出鞘，架住了那人凶猛的第一记劈砍，一击不成，那领头人飞出左脚，正欲给她一道飞踹，不料直接被万庭栖看穿，右脚势如雷霆般抵出，恶狠狠砸在领头人的膝盖上。

一阵吃痛，领头人吃了瘪，慌忙后退几步。

她的力量从来都不小，这一下居然没能伤到对方的骨头。

万庭栖心中骇然，虽然得势，却迅速后退几步，三两剑结果了冲来的其他几条杂鱼。

“林轩！”她大喊一声，“护卫殿下，敌我来杀！”

回应她的是一个忽然间被踹飞的蒙面人，砸在地上，激起不小的烟尘。

林轩收回脚，将头往后用力，砸在了束住他脖颈那人的头上，回身一道剑气闪过，鲜红的血液飙了出来，溅得极高。

剑气再次下落，方才被踹倒在地上的蒙面人转眼间没了声息。

他将剑从那人被洞穿的胸口拔出，擦擦脸上的血，应道：“明白。”

队伍中的侍从多数武艺不凡，将轿子围着，持剑抵御着来敌，虽不能化解，但也能做到严防死守。

万庭栖回过身，确定他们能招架住这些人后，这才注意力重新放在那领头人身上。

这群人行事老练，用剑的手段又十分狠辣，只能是贵族豢养多年的死士。

李景在朝中临事多年，手眼通天，又有承袭大统之名，仇敌称不上多，要说最为嫉恨他的，只能是一个人。

她现在不能让李景死，不管是为她自己，还是为大昭的将来。

“裕王得人呐。”面前的领头人嬉笑起来，刀刃指着万庭栖抖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拉风箱似的尖厉声音，很难想象这是人的嗓音。

他那喉咙应该是后天损毁所致。

“你还敢出声，”万庭栖也笑起来，那声音同样叫人不寒而栗，“看来是真有自信能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了结。”

“不敢不敢，只是收人所托……”

万庭栖凝神，将剑提到身前，剑面映出煞气萦绕的半张脸。

“必须杀了你们而已！”

银刀伴着咆哮声一并攻来，两刃相接，爆发出一道锐声。

这次那人的力道加重了不少，但要说杀她，还是欠了些火候。

一阵拼杀下来，并未分出胜负，万庭栖准备再攻，忽然间瞥见领头人嘴角勾起的笑意。

大事不妙。

他嘴里一嚼，又再次张开，一道青色烟雾顿时散开在两人面前。

头脑中忽然间泛起眩晕，万庭栖眼前陷入强烈的模糊，隐约看见那人冒着冷光的刀刃亮了起来。

她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吗？

还没查到该死的真凶，还没能还父亲一个清誉，她不甘心！

万庭栖面前忽然擦过一道玄色衣袂，飘舞起来，在她眼中变成一件混沌的色块。

谁？

混乱的争斗之中，衣袂的主人闷哼一声，紧紧拉住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领头人倒吸一口凉气，往后急退。

“万庭栖。”

那人的手把她的手攥得很紧。

“你没事吧？”

万庭栖酸胀的眼勉强辨认出来人，李景漆深的眸子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她点点头，艰难道：“我没事。”

万庭栖那只被攥住的手上传来一股湿热的触感，带着些许粘稠。

是血。

“殿下！”她神色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还真让这他受伤了？这下完了，就算李景菩萨心肠，肯饶恕自己，这事要让其他人知道，她在裕王府也待不下去了。

不仅她自己落得一个不尽心之名，李景若不主动换去，恐怕也引人非议，主子救一个下属，这叫什么道理。

天下哪有把下人当人的贵族。

侍卫护主是职责，但终究是人，不是器物，不可能每一次都护得完美无缺，可是人一旦多起来，就能被当作器物使，一个坏事，换了便是。

李景贵为本朝皇子，想给他卖命的人多了去了，武技高强的更是不计其数。

万庭栖苦恼万分。

街道上的双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谁都没讨到好，领头人并不再攻，而是发出几道嘶哑到惊悚的笑音，领着剩下的人，飞身逃走。

林轩冲出去，正想去追，却被李景抬手拦住。

“不必。”他冷声道。

万庭栖从怀中拿出一包应急用的布匹，有些犹豫道：“殿下，情况危急，只能先用这普通料子包扎了。”

“止血的扎带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怎么总喜欢说这些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景的口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接到命令，万庭栖这才蹲下，撩开李景的衣袖，看到那条鲜血淋漓的伤口时，忍不住啧了一声，拿出麻布，粘了水，擦去伤处周围的血，这才将布料层层环绕上去。

李景转过头去。

“殿下，是属下无能，”万庭栖按压住才缠上的第一层，闷闷地道，“害您受伤了。”

方才事情紧迫，她没细想李景是怎么受的伤，轿子被他们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侍卫中也没有受重伤的情况，说明没有被贼人攻破，如果李景安安稳稳待在里面，也不该出事，除非……

除非是为了救她，李景自己冲了出来，赤手空拳地跟那破喉咙刺客打斗，这才受了伤。

万庭栖听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她是李景什么人，也值得他出手相救。

这位殿下待手底下的仆从向来谦和仁爱，但绝对犯不上为自己挺身而出，主子救下属，这不是错了礼吗？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解释反倒是最合理的。

她想不明白。

“殿下，”林轩带人收整完街道上的混乱痕迹，拱手行礼，“您的伤势要紧，我们还是速速回府吧。”

“我现在还不能回府。”

“这……”林轩一怔。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要再多问，收拾好这里的一切，事了之后，你们各自分开回府，万庭栖跟着我。”

“夜已深了，那您今晚……”

李景忽然转过身来，盯着万庭栖道：“我记得你在镐京应该是有一处自己的住所，是不是？”

“是。”万庭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出声应到。

“这样吧，今夜我去你府上暂住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家住腻了住住别人的怎么啦（感谢在2023-07-23 17:59:55~2023-07-24 20:5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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