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破碎的声音是一场声势巨大的雪崩。
它席卷而来,折断每一颗树,带走每一份回忆。
白茫茫一片的雪突然地来,以势无可挡的气派像海啸山崩。
小纲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奔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停下就会被缠住绞死,他不想,他不要,他才那么小!
他忘记自己到底多少岁了,他忘记在那个城堡里待了多少年,一年,两年,三年,总不会超过太久,他还没长高呢,他只是过了数不清的快乐的日子,他只是忘了,忘了很多……
走廊的两边延伸出华丽的门扉,他拼命地打开,却发现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墙。
哪种房子是这样造的?!
他不敢多想,疲于奔命的他觉得口渴,冷汗湿透了后背,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烤箱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发热的圆环中急得团团转。
长廊终于出现了尽头,直觉告诉小纲,那一定就是出口,门后传来烧焦的气味,他突然想起妈妈粗心大意错过了闹钟,锅炉开始往外冒热气,到后面开始源源不断产生难闻的黑烟,他永远忘不了妈妈被烫伤的手指,她的痛呼,她小步点地的拖鞋,带着腌制品味道的围裙。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他想他做错了,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他忘记了他的妈妈,这个错误一直延续了好久好久,直到现在,他才通过这扇造型简朴的门,想起来这是家里的大门。
这扇门的把手被藤蔓封锁,像是防止他进入,又像是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妈——”小纲拍打着门板,他从未觉得这么一扇门,比过去他在城堡里看到的每一扇都要单薄,却如同山一样巍峨,无法打开,他做错了事,所以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他不能不这样想,如果妈妈问起他去了哪,妈妈说她一直在等他,他告诉她在家人为他离家出走而痛心难耐的时候,他却在跳舞吃饼干,过得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开心,他会被妈妈指责的,他甚至希望自己能被指责,像过去一样,为他的粗心大意而生气。
他再也不说妈妈不好了,他自认为犯的错足以抵消过去的全部,他想告诉她,自己本不想离开这么久的。
“妈——”
“妈——我求你开门——”
“妈——我是小纲啊——”
他哭着,走廊里莫名飘洒大雨,没有下水道,水位渐渐没过脚踝,他的裤脚开始沉重,他燃起火焰烧毁那些藤蔓也无助于事,但还是死死攥住门把,不放过一丝打开门的可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扇门打不开,除非,除非门从里面反锁了,妈妈听见了他的声音,却不想见他。
“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
“小纲再也不敢了——”他体力不支跪倒在门板前,哭声响亮,妈妈肯定听见了,妈妈没听见,妈妈可能出去了,他的脑子混乱作一团浆糊,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让手上的火焰继续燃烧门把,直到火舌将整扇门吞没,慢慢将门的颜色烧成碳黑,门彻底地被破坏了。
他急不可耐,直直地跑进厨房,客厅,浴室,上二楼,主卧,阳台,都没有妈妈的声身影,他有些高兴,同时更加的不解,妈妈去哪里了?
最后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里面的格局做了改变,除了一张床和书桌,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漫画书,他的游戏机,全部都不见了。
一个恐怖的猜想差点让他腿软,他跌跌撞撞跑到衣柜前,打开,里面的衣服还是他的,但是又新增了两件,原本储藏玩具的箱子变成了文件柜,他颤抖着打开,里面存放了学习资料和成绩单,成绩单上的分数他做梦也想不到。
“……沢、沢田纲吉………数、数数数学……”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一、一百分?”
什么情况?
“你终于回来了呢。”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他一激灵,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一朵洁白的兰花,穿着他的衣服,手上拿着一本书,上面写着《亲子必做的一百件事》。
“兰花?”
“是~”兰花的头几乎兴奋地颤栗,花瓣极力张开,露出里面猩红的口器。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妈妈玩得很开心哦!”
“妈妈也很喜欢我,完全看不出来我不是你呢。”
“不,不会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沢田纲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提起兰花的衣领,发现洁白的衣领上面,新绣了一朵兰花。
这是一件旧衣无疑。
妈妈肯定发现了,她不可能没发现——
“这个吗?”兰花转了转眼珠,语气说不出的不屑,“她一定要给我绣的,但我是无所谓啦。”
不可以,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兰花怎么能扮做他的样子和妈妈一起——
兰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嘲笑道:“你是真是笨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变成你的样子假装你还老实待在家里,你以为你的房间还能保持现在这样吗?早就被你妈收拾了给下个孩子作卧室,你应该感谢我啊,至少这还有你的名字。”
沢田纲吉慢慢松开了手,他呆呆地看着兰花的眼睛,像是完全被吸走了灵魂,顺着兰花的话问:“那妈妈呢?”
“她啊,”兰花顿了一下,慢慢露出了不悦,“跑了。”
沢田纲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字面意思,和男人跑了。”
兰花蹲下来,他像哄小孩一样,在沢田纲吉看来,他高大无比,几乎占满了整个卧室。
好奇怪。
好奇怪。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这是幻境。
沢田纲吉抬起头,他的手掌冒出极致的火焰,他冷冷地注视眼前的兰花,“你到底是谁?”
周围的空气迅速升温,剧烈的温差让一切都开始颤抖,地面燃起熊熊烈火,他像从地狱爬出的死神,脸上褪去了全部的情绪,只剩下理智。
兰花无处可躲,花瓣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仅没有被灼烧反而开始结起冰霜,但它的口器开始往外喷射腐蚀的酸液,立场倒转,它痛苦地在地上蠕动,笑声却怎么也无法停止。
“哈哈哈,你自己做了选择,你说要离开她,现在她走了,你又不高兴了,真有意思哈哈哈!”
“你根本就是个笨蛋,沢田纲吉,连自己的年龄和名字都能模糊,身边最亲的家人也能被你忘记,你的骨头再硬又有什么用?这是天要亡你,你自己主动走进了地狱,就永远也别想出来!”
成绩单和文件柜在沢田纲吉的火焰下燃烧成灰,他已经看清了,这些都只不过是想要他崩溃的幻境,但以他对幻境的了解,只有真真假假搅浑了才能到达这种逼真的效果。
很快,他想起那扇门,那扇被他烧毁的门,他冲下二楼,这条路从未有如此慢长。
他的身形也随之变小,由少年变作孩童,他今年五岁,刚过完生日,他的名字叫做沢田纲吉,是一个爱哭的笨小孩。
记忆全部都回来了,周围燃烧的火焰渐退,为他分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刺眼的光芒几乎让他无法直视门口的人影,但脑海里蹦出来的称呼又几乎让他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部告知对方,问题会被轻而易举的解决,所有的骗局都会被识破,兰花会被教育,等它被安全控制住,他再去监狱探望它——
沢田纲吉几乎想好了一切。
他生命中的籍籍无名的英雄。
他的父亲,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等他。
巨大的雨声似乎要将世界都淹没,他停在原地,注意到男人手里的枪。
脑子里兰花的声音说,向我投降吧。
“爸爸。”
“沢田纲吉。”
几乎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又马上陷入了紧张的气氛,男孩像是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磅——
一根烧成碳黑的房梁倒塌,隔断两人的距离。
“你做了什么。”沢田家光的声音极其克制又冰冷,冷到男孩的骨子里,狠狠地抖了一下。
“爸爸,我好害怕。”
沢田家光没有动。
“爸爸……”男孩挤出了眼泪,张开双手,想要得到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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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额头迸发着谁也无法忽视的危险的火焰,致命的火焰包裹全身,论经验丰富的人来也会一下子无法直视。这已经脱离了人的概念,完全只剩下一个轮廓,而祂被勉强称为眼眶的地方,正有三颗金红色的眼球,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最让沢田家光不愿去看是,被暂时称之为祂的生物背后,爬满了人类带血的抓痕,他甚至能想象到几乎疯癫的人类胸腔发出剧烈的哀嚎,临终前,那个人爬到了玄关,被熊熊的火焰吞没。
沢田家光清楚又痛苦地感受到,那是彭格列家族最为耀眼的大空之炎。
十四个小时零五分钟,他麻木地数着手表。
这是这场并盛火灾发生到结束的总时长;也是西西里直飞并盛的最快时长。
他回来的时间恰好。
——恰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