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朦胧的日光晒进房内,华丽的天使浮雕的尽头是耶稣受难的石膏像,花瓶里的插了满满当当的蓝色风信子和犬蔷薇。
他趴在床上画画,被子枕头都随意的散落一地,绸缎般柔顺的白衬衣沾了颜料,他的手上功夫不停,房间里的唱片机悠悠转响异国的歌曲。
梦——越久越真——
我的心——没有——
归——程——
他什么都不想,他什么都不愿,手上的红色蜡笔在纸上重复着画圈的动作。
如果要度过这样的一生,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房门被拍响,音乐自动地顿下,沢田纲吉转头,看向上锁的房间,把手自动旋转,却怎么也打不开。
“出来。”
外面传来一道男声。
沢田纲吉翻了个身,抱着他的小熊玩偶爬到床底下,紧紧盯着那急促旋转的把手。
“沢田纲吉,出来。”
拍门声更大了。
他觉得这个声音像蛇一样钻进自己的脑子里,搅动自己脆弱的神经,痛感席卷而来,他嘴唇蠕动。
救救我。
救救我。
无论是谁也好,救救我。
沢田纲吉的呼救过分微弱,他一边嘴里请求有人能拯救他,一边紧盯着眼前的不断发出巨响的大门。
怀里小熊摸了摸他的脸,他看着朝夕相处的玩偶的眼睛,那是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在那个黑洞的中心,沢田纲吉看到了自己安然地缩成一团。
门开了。
他吓得直往前蹬腿,一双白皮鞋站在床前,将床掀开,抓住了他的手。
一个像花一样洁白的少年。
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出头,雪花般洁白的额发下是笑不见眼的早熟。沢田纲吉不认识他,他燃起额头的火焰,想要对方知难而退。
而少年用不容挣脱的力度将沢田纲吉拉入怀中,他捏着后者脖子,强迫沢田纲吉与他对视。
少年笑着说:“你该出去了。”
啪——
沢田纲吉感觉有一种子弹击穿眉心的痛感,他甚至未来得及发出尖叫,就陷入黑暗中被摔下,坠落感让他喘不过气,他浑身猛地一抖,睁开眼。
碧蓝的水底,头顶传来一片哗然的人声,他的手里掐着一个比他高上许多的男孩的脖子。
大大小小的气泡从那个男孩的嘴里不断冒出——这个人溺水了。
沢田纲吉意识到对方的危险处境,马上改为拽着男孩的手腕往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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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两个孩子打闹,不小心摔进湖里了……”
“……你们这些人怎么看孩子……”
“……算了算了……”
“……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混乱的人声传入云雀恭弥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当天夜里,他的喉咙干涩,发出无意识的闷响。
“咳……”
他看着天花板发呆,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这个地方……他记得——
突然拉开的门打断了云雀恭弥的回忆,他看着沢田纲吉从门缝中狗狗祟祟地猫进来,完全没有之前的傲慢。
男孩换上了一身灰麻色的和服,两枚袖扣样的棕鹿眼,偏长的额发乖顺贴在脸上,像瓷白的人偶。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请你出去。”他忍不住皱眉。
男孩深深地鞠躬,一言不发准备离开。
“等等。”
男孩的脚步停下。
云雀恭弥翻了个身,他颇有些费力扶着一旁的小桌,朝对方好奇道,“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沢田纲吉微微睁大了眼,看起来有点活了起来。
“因为……我把你推下水里?”
“那是我技不如人,而且我也把你拽下水了。”云雀恭弥淡淡道,老熟的不像是一个孩子。
“但是、但是……”沢田纲吉慢慢走近云雀恭弥,他看着后者脖子上乌黑的掐痕,细密地流出鲜红的血珠。
“不管是什么原因,打架受伤总是会痛的吧?”
“……”云雀恭弥觉得自己还没醒。
怎么会有人的前后反差这么大?
“你记得你把我推下水前是怎么说的吗。”他又气又好笑。
“……不记得了。”
“你说如果让我永远睡在湖水里好像也蛮好玩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跑过来说对不起,却连你做了什么都是猜的,你的道歉我不接受,等着吧——”
“迟早有一天,我会咬死你。”
沢田纲吉怔怔地注视眼前的男孩,他比自己高一个头,趾高气扬地宣告自己的战言——奇怪的人。他想。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好奇地打量对方。
“你很喜欢打架吗?”
云雀恭弥冷冷道,“我喜欢挑战。”
“挑战所有人吗?”
“不,是挑战值得的人和事,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
“哦,”沢田纲吉似乎想明白了,“你喜欢往外走,像冒险家一样,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跑。”
云雀恭弥愣住,他看着眼前的男孩,像是重新认识沢田纲吉,透过对方的言语看到一闪而过的内心。
他突然释然了。
云雀恭弥的笑也是转瞬即逝,他饶有趣味地问,“哦?你很了解我吗?”
屋内的夜灯兀的一闪,沢田纲吉的眼睛犹如鬼火,明亮异常。
“我不了解你,我只是感觉到你不喜欢这里。”
沢田纲吉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压抑的情绪在上升,可奇怪的是,对方的内心情感始终对外开放——这也是他能感受到云雀恭弥不喜欢待在这栋宅院的原因之一。
“还有什么,你继续说啊。”云雀恭弥慢慢走到沢田纲吉身前,揪住他的领口问。
还要他说什么?——这人脾气一下好一下不好的,太奇怪了。
“你好奇怪。”沢田纲吉坦言。
“你也很奇怪。”
“那……”沢田纲吉看着眼前的人扬起的笑容,他原本有些害怕的心跳渐渐平缓,他腼腆微笑,“那我们都是奇怪小孩好了,你不生气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呀?”
“我可没说你是我朋友。”
他勾起小拇指,“不生气就做朋友呀。”
“你是笨蛋吧,沢田纲吉。”
“很多人都这么说。”沢田纲吉笑得更开心了。
云雀恭弥看着歪头傻笑的男孩,他有些明白这笨蛋的逻辑了,所以马上转换话题,问出他越来越困惑的事。
“之前的你和现在完全不像一个人,怎么回事?”
“嗯…之前那个是我的朋友,他喜欢搞恶作剧……”
“你的意思是你那个朋友可以操控你的身体。”云雀恭弥不清楚这其中隐藏的危险,但他感觉到有点不妙。
“其实他不是个坏人,”沢田纲吉看着夜灯下的兰花说,“他只是、只是没有人和他玩……他太寂寞了。”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要别人知道他的名字。”沢田纲吉侧过头,看见那个花一样的少年正斜斜靠着墙,暖黄的灯光照进他的眼,里面是冰冷的洇紫。
白兰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沢田纲吉看见他的唇瓣上下张合。
——不、要。
“他不要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