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找回了绝大多数的记忆,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沢田纲吉觉得他就算问对方,得到的也是糊弄的假话,所以说了句恭喜后便陷入了沉默。
“你不问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吗?”
“……不想问。”
沢田纲吉清了清嗓子,他迎着寒风看天,啪嗒,天上落下一滴雨,接着稀稀拉拉的雨降临这片土地,人们纷纷打开雨伞,蒂莫西自有人会帮忙撑伞,沢田纲吉也被算进了庇护的范围,手被蒂莫西牵着,静静听牧师的发言,神思渐渐放空,他最后的视线落到沢田家光的后背,只有他的父亲没有打伞,有个个头矮小的属下跑到他身后撑开伞,被他一把推开。
他就站在雨中,低垂脑袋,一动不动,像一株枯死的松柏。这场雨来得太不及时,或者说来得太巧,带走了空气中的尘灰,也带走了父亲的心。
一个人的心死了,他还算活着吗?这比永远的沉眠还要可怕,沢田纲吉直到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迟来的惩罚——他的家,因为一场莫名的火灾,两死一重伤。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经历这些痛苦不堪的事?
如果此时有人安慰沢田纲吉,可能是因为你运气不太好,家庭才收到了牵连。他反而会陷入更深的痛。
——如果人生悲惨的意外只是因为他运气不好,那这个纯凭运气决定人的存活与否的世界又该有多凄凉。
他的心脏在雨中大声的跳动,他看着那些陌生的亲戚和父亲的属下,这其中有人痛哭有人抽泣也有人漠不关心——沢田纲吉无法理解戴着假面的他们,他们也永远无法理解自己。
死一个人,其实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下了场适合宣泄私密情感的雨而已。
死去之人已经没人在意。
沢田纲吉甚至悲哀地发觉,他母亲甚至不会变成他的星星,随他的思念现身,她会高高挂在夜空中,凝视这个背叛她生命的大地上的人。
他一直期待父亲回头看他,他多希望父亲能再看他一眼,但他这一微小的期待落了空——沢田家光只是站在坟旁,静得像雨中的鬼魂,不愿超度,不愿解脱。
天色渐黑,雨却没有停,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上去和父亲说话,人群渐渐分散了。沢田纲吉按耐住心中忐忑,他走入雨中,淋了雨他才知道这雨水有多重,打在脸上连睁眼都艰难。
近了。距离越发近了。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爸爸。”
沢田家光没有回头。
“……爸爸!”沢田纲吉控制不住自己颤栗的嗓音。
雨太重了,重得他睁不开眼,向前摸索,轻轻拉住男人的袖口,他摸到凹凸有致的袖口,上面刻着彭格列家族的家徽。
“爸爸——”沢田纲吉的嗓音几近沙哑变形,孩童的声音在这风雨中飘散得更远,像凄厉的冤魂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沢田家光动了,他高大的身影转向另一边,接过了属下的伞。
接着,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睛里倨傲和阴郁的火在沢田纲吉的心上烧了一个洞。
——快逃走。
——逃走。
——走。
男孩的心胸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里面回荡着惊悚地呼唤。救救我,救救我。白兰站在那条裂缝的边缘对他伸手,说,把身体给我。
“九代目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沢田纲吉的嘴唇蠕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个,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有。”
纲吉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他听见父亲冷笑,听见白兰缠紧自己的脖颈说,你会后悔的。
——但现在还来得及。
“真恶心。”
说罢,沢田家光走了。
-
回程的路上,沢田纲吉破天荒地请求蒂莫西,他想吃蛋糕,这一小小的请求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他们回到当地最大的私人宅邸——现在已经被彭格列接管,主人家热情地招待他们享用当地特色菜。蒂莫西娴熟地应付大人之间的客套,身穿和服的男主人身后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父亲,我回来了。那个身穿校服的男孩说。
“这是爱子,云雀恭弥。”男主人说,“恭弥,上前来,这位大人是从意大利专程来的……”
蒂莫西连忙打断男主人的话,摆摆手,“不用了,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别让孩子紧张,让他走吧。”
“对、对,您说得对,”男主人转头挥了挥手,“那你先回去吧。”
“是。”云雀恭弥神色淡淡地说。
蒂莫西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他瞥见身边的纲吉已经停止了用餐,正无所事事地发呆。
-
“恭弥,等等。”
云雀恭弥有些不耐烦了,他转身问道。“怎么了,父亲。”
他看见父亲恭敬地将手中的男孩牵到面前,笑呵呵道:“这是彭格列大人的孩子,纲吉,你们两个一起去庭院里玩吧?”
云雀恭弥的视线投向那个男孩,名为纲吉的男孩身穿黑色的西服中裤,两截细长的小腿被直筒白袜包裹,苍白的皮肤让他想起了女儿节人偶。
沢田纲吉稚嫩的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云雀恭弥不喜欢那种笑容。
那是一种高傲的笑容,像是他已经知晓自己的一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
两人穿越长廊,一路无言,到了庭院,沢田纲吉说,他想吃棉花糖。
“那是什么东西。”云雀恭弥问。
“棉花糖就是棉花糖啦……”
沢田纲吉说完,他跑远了,自然地吩咐下人,他要吃棉花糖。下人带着他的吩咐离开了,等他再回来时,就看到云雀恭弥皱巴巴的脸。
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的脸色,“棉花糖很好吃的哦!”
“……”
云雀恭弥更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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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很快就带来了各种口味的棉花糖,用精致的小碟拼成一个花哨的蝴蝶样,他们坐在屋檐下躲雨,庭院里种了两株樱花树,先前的大雨拍落了一地花瓣,像被剪碎的粉布,漂浮在庭中湖上。
他们静坐听雨,沢田纲吉对云雀恭弥不感兴趣,他一直盯着天上的浮云看,这四方宅院里,唯一会动就是云雨。
云雀恭弥则是拿了本书,坐姿端正,在一旁翻阅,也不想搭理沢田纲吉。
外头传来男人们的喧哗脚步声,云雀恭弥抬眼望去,是他的父亲和之前那位大人,身旁还站了一位被雨淋透的男人,看起来气度不凡。
“那是沢田纲吉的父亲。”
云雀奇怪地瞥了一眼男孩。
“我讨厌他。”
男孩纯真的脸上带着笑,将一颗棉花糖抛向空中,再精准落到嘴里。
“他不是你父亲?”云雀恭弥问。
“以前是,现在不算是了。”
“怎么说?”
男孩向他投来促狭一笑,冷冷说:“我希望他能去死。”
说罢,他站起身,拿起一只空的碟子,丢向了沢田家光。
啪啦——
“——啊!!”
“什么情况!”
那边传来人们不敢置信地大喊,混乱作一团。
旁观全程的下人小跑着过来,询问沢田纲吉刚才的举动为何,只见男孩抓了抓头发,露出熊孩子的笑。
“哎呀,我本来想丢石头玩的,但是心急就拿错了,不知道那家伙脑子有没有被我砸出洞呢……真可怜啊?请问他没事吧?”
拜托他不要再这样做了。他随意地一一应下。下人们像老鼠一样缩回阴影中,继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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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沢田纲吉夸张地叹气,脸上写满失望,他扭头看向云雀恭弥,“你想来试试吗?”
“万一砸中了就给你当家族干部要不要。”
不知道是联想到什么,沢田纲吉说完哈哈大笑。
云雀恭弥:“……我对这个没有兴趣。”
“真的么?还是说你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我还挺强的哦,你小看人是会被打的。”
“……”云雀恭弥站起来,眼里充满了战意,“那就试试看。”
“你有什么想赌的吗?不然和你玩我有点吃亏。”
“吃亏?”
“对啊,你是小朋友,我得保护你呢。”
话音刚落,云雀恭弥的拳头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