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确定后，被选上的同学在日常练功之外又多了个任务，每天空余时间都要去专门的练功房由老师指导，周六也全被占满了，只能休周日一天。虽然累，但没有一个抱怨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机会的份量。

方秉鹤和程应寒就更不会抱怨了，反正原本每周末两天，别人抓住一切机会往家里跑，家在外地的就想着出去逛逛，方秉鹤和家里闹翻了，程应寒不知什么原因也从来不回家，只固定在周末出去一天。在学校待着也是待着，专门批给他们的新练功房里，空调还比原来的练功室好使呢。

齐骁本来也在另外一个戏里拿到一个小丫鬟角色，不过不知为什么，他找老师自动放弃了，方秉鹤和程应寒因此成为了旦角班唯二两朵绿叶，广受调侃。

秉性相同的少年总能找到共同话题，练功、吊嗓子、默戏、找老师手把手指导、互怼……日子一页一页翻得飞快。

倒是有不少家长心疼自家孩子，周末驱车到坐落在郊外的附中来给孩子送东西的。方秉鹤能在四楼的练功房透过落地窗看到，老大一个包裹从铁栅栏校门上递进来，学生往身上一背，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只能看见沉重包裹下的小小身躯艰难地往回走，看不清脸了。

“你看像不像扛大包的？”方秉鹤站在立式空调出风口正前方，伸手拨弄着挡风板，“爽。”

程应寒维持着劈叉的姿势，两腿既平又直，腰背自然挺直，两手撑着膝盖，保持了半小时了还是稳稳不动，闻言嗯了一声，继续和自己较劲。

“你看了么你就嗯。”方秉鹤正想严肃批评一下程应寒敷衍了事的行为，迎面被进门的赵萌萌塞了袋零食。

她家里中午就来送了东西，不过不是包裹，是两个巨大的滚轮行李箱，给她父母塞得满满的。当时就拿到练功房分了一波零食。现在这是？

“谢谢，”方秉鹤摆摆手，“不是分过吗？”

“哎呀，给你你就拿着，”赵萌萌一跺脚，“你教我那么多次，以后我还要问你问题的。”

方秉鹤还想说什么，赵萌萌已经一溜烟跑出去顺着楼梯下楼了：“别给我了别给我了，你自己吃！”

方秉鹤无语，回头看程应寒：“你也不帮我说两句。”

程应寒悠悠道：“我能说什么？大家都想感谢你。”

“唉，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方秉鹤走回空调面前的地上，盘腿打了个坐，“就顺口一说呗，我也没什么损失，哪还需要感谢，怪别扭的。”

程应寒但笑不答。

方秉鹤早就远远超脱出了顺嘴一说的范畴。几个被选上配戏的同学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剧中，梅荀程尚几个派系应有尽有，盖大家年纪还小，学校暂时没有让新生专攻一门，而是广泛吸收各派所长，几出大戏先都学着。虽然大家都是小配角，可谁没点心气了？都务要精益求精做到最好。这几天方秉鹤学着自己的红娘，接受着其他各种戏的各种问题，这助教当得恨不得要精分。

偏偏他要强，什么问题都要弄懂了再教，绝不肯认了自己不会。程应寒在一旁时不时被他揪出来示范，快被他也带成了走火入魔的助教一枚。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呐。”方秉鹤看见他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手痒，戳了一下他腰侧。

程应寒怕痒，扭着身子躲开了，一本正经道：“幼稚。”

“嘿！”方秉鹤伸长了手要怼他。程应寒半闭着眼懒洋洋：“手欠。”

又是同宿又是一起练习，两人终于熟了一点点，各自的本性也都探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一点点。

周末的中午休息时间，程应寒缩在角落抱着本书，看得专注。

“看什么呐？”赵萌萌走过来，靠在墙边的杠上。

“世说新语。”程应寒眼睛没离开书，又翻过一页。

“讲什么的？好看吗？”

“唔……文言文。”

“晚饭我们吃校门对面那家烤串，你一起定吗？等会我们就给老板打电话了。”

“去不去啊去不去啊？”赵萌萌听不到回应，急得催促。

“啊……”程应寒漆黑的睫毛颤了下，迟缓地说，“好啊。”

“你听见萌萌说话了吗？”张悦抿嘴一笑。

“我试试，”赵萌萌眼睛一转，声音甜美道，“那你一会请我们吃好不好？”

“好啊。”

“哦……那你帮我们逃课好不好啊？”

“好啊。”程应寒还没察觉。

这片坐着的几个人几乎要笑破肚皮，又在示意下压着声音，生怕惊醒了程应寒，纷纷排着队来找乐子。

“下午你和我们一起去撬档案室的锁好不好？”

“晚上去后门翻墙好不好。”

“不不不，是去跟政教处老叶表白好不好？”

“在我们当中挑个最喜欢的表白好不好？”

“告诉我们你喜欢谁也行。”

“他一个小孩还不懂吧……听我的，晚上去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不好，谁输了谁给以前同学打电话表白！”

程应寒一贯也是老师拿来表扬的正面教材，平时又不爱说话，大家总感觉和他有点距离，难得有机会玩笑，几乎所有还待在练功房的人都涌过来了。

苏霓坐在另一头的杠上，笑得快掉下去了：“你们这群人，欺负老实人能得到什么？”

有人欢快地答：“能得到快乐啊！”

一来一回之间忘了压抑声音，程应寒终于抬头，看见黑压压一片的人脸都挤在他面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惊得浑身颤了下，把书抱进怀里就要用手抱头。他动作实在快，带着些惊惶，猛的一下，差点撞到一边的大柜子。

“啧，干什么呢？”一只手兜住程应寒的额头，让他免于撞到柜角，鬼知道方秉鹤怎么感应到的，总之他推开大柜子上面的柜门，探出个头，及时兜住了程应寒。

“你怎么钻到这来了，吓死人了！”一阵大呼小叫。

“你们鬼叫更吓人吧。”方秉鹤懒洋洋笑道。

程应寒还是缩在角落没抬头。

这时候已经有人发现程应寒不对，伸手欲推他：“怎么了？没事吧。”

“让让，程应寒？”方秉鹤索性整个跳出来，皱着眉，小心扶住他的肩，“你们散开点，别挤着了。”

“唔，”程应寒缓了一下，抬头四顾，眼神强自镇定下来，“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赵萌萌心直口快地笑，“刚刚那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打你呢。”

程应寒还没说话，方秉鹤先截口：“人家认真看书呢，一抬头看见一堆人，搁你也害怕，行了行了散了吧。”

这一打岔，也没人记得订饭的事了，纷纷散去。

方秉鹤握住程应寒微颤的手，另一手搭在他腰侧使力，把他扶起来。

他看得分明，程应寒不是看书太专注突然被围观者吓着了，而是一时看错了，下意识反应，但是一群围着的人能让他联想起什么？脸都白了，手簌簌的。

他并不问，只是把程应寒扶起来，手搭在他后肩，随口谈天的语气：“他们太吵了，要不你进柜子看书。”

程应寒眼睛深处的情绪散去，探头一看，这个柜子大约是原先拿来装排练道具的，正面看完好无损，可惜早坏了，中间的横格挡被撤走，上下贯通，不仅能坐人，还很宽敞，背面开了个不规则的大洞，还能透光和空调冷气，实乃风水宝地。

程应寒难以抑制惊讶：“你一直在里面待着？”

“是啊，”方秉鹤一挥手，“我刚刚在这边下腰，头撞到柜门几次，想把这柜子踢开，结果就发现不对了。”

“不错吧，”他喜滋滋道，又迅速补一句，“别笑，有什么好笑的。”

“几次……”程应寒用难以言描的眼神看他，“我们来练习第一天，老师让把这个空柜子推到边上的，能推开，你又神游了？”

无视方秉鹤要杀人灭口的眼神，程应寒话未说完就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忍俊不禁。

“什么时候的事？”方秉鹤嘴硬。

程应寒笑不可抑：“所以你撞了几次还一直继续撞……”

方秉鹤伸手一勾，把程应寒连帽衫垂在背后的帽子扣到他头上，磨着牙气哼哼走了。

程应寒头发有点长了，一直拖着没去剪，方秉鹤手指拂过额前，拨弄过垂下的碎发，弄得他额头的那一小块皮肤也有着似有似无的痒意。

程应寒垂下眼，抿嘴笑得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