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点菜的时候被突发状况岔过去了，晚上赵萌萌还是帮程应寒和方秉鹤都点了烤串。大家趁老师不在，偷偷拿进练功房吃，怕被抓到，先忙活着关门关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按理说点外卖是违反学校规定的，奈何学校食堂实在一言难尽。倒不是食堂有多黑心，只是学校为了让京剧表演专业的学生保护嗓子，实在是过于丧心病狂了。不能过咸不能重油不能重辣，不能有鱼刺鸡骨头脆骨软骨，做个鸡翅恨不得把鸡骨头炖烂了再出锅。营养丰富是必须的，口感嘛，一言以蔽之，淡出个鸟来。

一堆半大学生哪受得了这个，以游击战地道战的决心斗智斗勇，躲躲藏藏地打牙祭。

“差不多行了吧，这会没老师，赶紧的。”

“门上的窗玻璃还没糊上呢，对面楼梯能看见。”

“上次不是有两张纸吗，前后正好一放，大小还挺合适。”

“上周老叶收走了，让我们没事不要遮窗玻璃。”

“这都能被收走，你们没点用！”

“我靠，能把吃的藏起来很不容易了好嘛！我们上次吃的烤串，我直接抱着几袋烤串钻到柜子里了，还好老叶没仔细看！”

“那怎么办，这里都是唱戏的道具，没什么别的了。”

“唔……”方秉鹤摆摆手，一回头看到程应寒背后，眼睛一亮，“拿来。”

其他人不解其意，懵头懵脑问：“什么？”

程应寒回头一看，也笑了。

他把柜子上放的两把折扇拿出来，走过来分了方秉鹤一把。

“看着吧。”方秉鹤显然心情很好，挑着下巴走到前门，把扇柄反挂在玻璃窗上方的钉子上，扇面自然依重力向下垂落。他细长的手指整理了一下扇骨，拨弄着扇子末端如水般倾斜下的、鲜红的流苏，又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太有才了。”方秉鹤下定论。

这会程应寒也把后门的扇子挂好了走过来，无语道：“自买自夸。”

“朋友们，我还需要自夸？这不是公认的吗。”方秉鹤揽住程应寒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铁板烧走。

那边已经有手快的人解开了袋子，把铁板烧放在几个拼起的凳子上，人在旁边围着，席地而坐。嗅到浓郁的香气，没人有心情打嘴仗，顶多嘲笑一句自恋，然后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抢饭上。

偌大的练功房，七八人挤挤挨挨围成一个圆心，为了防老师突袭，只开了一盏小灯，其余地方都被掩在黑暗里。昏黄而温柔的灯光下，让人有种在家的错觉。

食物是最能抚慰人心情的东西，边吃边聊，气氛越来越好，也有人把话题抛到程应寒和方秉鹤两只闷葫芦头上。

“你看他们，平时黏在一起，吃饭也黏在一起。”

程应寒不接话，只笑。赵萌萌大笑：“对，就是这样，平时问你点什么你就笑，就是不说话，说话也不超过两个字，我是要吃了你么，正常交流啊程应寒！”

程应寒只说：“没有……”

他本就话少，也没有太多正常的与同学交往的精力，确实想不到要怎么接，告饶地笑着。

“你看，两个字！”赵萌萌一拍筷子，作势要端走中间的一盘菜，“不行不行，你再不回答，这个大虾不给你吃。”

其实她是唬人的，程应寒筷子还真的一顿，方秉鹤随即抬眼，自然地用筷子压住盘子边缘：“还说你不吃人哈，不让我们吃东西是怎么回事？”

赵萌萌：“你也是，一天天不和同学交流，这是不好的。”

方秉鹤一扬眉：“哪有那么多话说？”

赵萌萌哑口无言。更可气的是，他压根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情真意切，就以最简短的语言达到了嘲讽了效果。

周边的同学都要笑翻了，程应寒刚刚的微笑就快绷不住了，也在努力憋笑。

“你也笑我！”赵萌萌指着他。

程应寒低头，不说话。

赵萌萌继续怼方秉鹤，不过是一些格外活泼的玩笑，没有恶意，方秉鹤也不反驳，安静吃饭。方秉鹤餐桌礼仪很好，夹到什么是什么，不乱翻，干净利落，咀嚼的时候从不说话，也不拿筷子指人。明明自己就是最能惹祸的一只猴子，在一群小伙伴中居然能装得挺像样。

即使在餐桌上被赵萌萌扫射，他依旧坐得八风不动，时而抬一抬薄薄的眼皮。

不一会就转了话题，程应寒话少，听得倒很认真，还是不是弯起嘴角。

气氛正好，声音也越来越大。

“嘘，小心把老师招来了！”

“哎呀，不至于这么倒霉。”

吃得正热热闹闹，被插上的门忽然“吱呀”一响，外头有人推门。随之而来的是叶老师熟悉的大嗓门：“干什么呐？”

一室寂静。

外头的声音越发清晰，叶老师还在捣鼓门锁，一声一声，仿佛敲在每个人心上。

完蛋！

下一刻，所有人都跳起来。清桌子的清桌子，收道具的收道具，满地乱扔的烧烤签子被慌乱中踢到垃圾角，用笤帚盖上，还有人负责开窗散味。里头地动山摇弄得山响，急迫慌乱中又透着一丝井然有序的意思。

短短几秒钟，练功房已经大概收拾出了个能看的样子，只剩一大包没吃完的烧烤没地儿藏。而外面叶老师的语气非常不好，眼看着是要拆门了。

“怎么办？”赵萌萌抱着两袋烧烤，倒像是抱着烫手山芋，急得要上房了。要不是练功房在高层，真有人能顺着窗户翻出去。

方秉鹤一眼扫到角落里的破柜子，从原地团团转的赵萌萌手中捞过那袋烧烤，只来得及塞进程应寒手里，和他对个眼色，就整个人扑到门前。

没有交流的时间，但程应寒神奇地懂了方秉鹤的意思，转身弯腰钻进破了个大洞的柜子，那头有人摘了折扇挂在破洞上方的钉子处遮挡。

程应寒坐在黑暗里，努力放缓呼吸，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门应该是打开了，学生们参差不齐地尴尬笑着：“呵呵，呵呵，老师好。”

叶老师托着大茶缸子，四平八稳踱进来，充满怀疑地四下扫射：“老实交代，你们干什么好事了？”

这句话是老叶的经典台词，学生们都不陌生，隐含义约等于“你闯什么祸了，我很生气”的温和版。倘若此时还不交代，多半要直面老叶狂风暴雨般的怒吼。

到底还嫩，一群小雏鸟似挤在一起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闪躲犹疑。

方秉鹤排众而出，嬉皮笑脸：“没干嘛呀，一块联络联络感情，叶老师，您怎么来了？”

“少给我耍花枪。”叶老师不苟言笑的脸沉下来，伸出食指点了点方秉鹤，充满威慑力。

身边别人都屏息，恨不得找个地缝躲一躲，生怕扫到台风尾，唯独方秉鹤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心大，还是乐呵呵的，朝练功房里四下一挥手：“您别不信任我们，来检查，仔细检查，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要演出了，排练紧张，讨论一下大家的应对方法嘛。要互相帮助，这还是您说的。”

叶老师嗤笑：“我看他们紧张，你是一点不紧张。”

说罢，他还真的从门口慢慢走进来，犀利的眼睛不放过一个角落，在练功房开始检查。

他踱了一圈，慢慢扫过窗帘后、垃圾桶、地毯下，一看就是捉住过不少老鼠的老猫。边巡视，叶老师边说：“我看你们就是不老实！聚在一起到底搞什么？尤其是方秉鹤，带着头疯。学学程应寒，人家就好好练功，有礼貌，心里有数，不掺和你们。”

“现在老实交代你们闯了什么祸，我还能酌情处理，不然……”

站在练功房里的学生被他挨个扫射一遍，心跳成擂鼓声，总算撑住了，没人开口。

两圈下来，居然还真的一无所获，叶老师紧盯着方秉鹤，慢慢走回门边。后者摊手对叶老师呵呵一笑。

程应寒能感觉到，叶老师的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了。这个大柜子在练功房后面，紧贴墙，右边就是门，叶老师恰站在柜子和门中间的部位。

叶老师转身要去推门，突然又转了回来，多年来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让他鬼使神差般绕到柜子破洞那一面，掀开扇子。

他刚刚点名表扬过的的程应寒怀抱着几大袋烤串坐在柜子里，一抬头和他来了个对视，然后礼貌问候道：“叶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