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个好消息。晚上，负责宣传部的韩老师喜气洋洋，宣布所有参与这次京剧进校园活动的同学都能得到相应课外学分，还有津贴补贴。

大家都是一片欢腾。

程应寒掏出手机，悄悄给方秉鹤发消息。

方秉鹤被程应寒通知，才知道这两条微博一炮而红，失笑之余，也觉得无语。

程应寒看着他的一行省略号，有点担心：【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跟郭师兄说一声，让他把照片删了。】

【没事，就当给你们做贡献了。】那边回复很快。

程应寒回了个好，方秉鹤没再回，手机屏幕再次陷入黑暗。

韩老师总结陈词：“好了，大家今天再辛苦一下，把这次京剧进校园的宣传照拍出来，学校过几天印宣传物料可能会需要。”

“什么是宣传物料？”

程应寒比较有经验：“传单、光荣榜、易拉宝。”

蔡可盈露出一个惊恐的眼神：“光荣榜就算了，还有传单和易拉宝？要放到哪里去？”

郁峦在梨花杯的时候和程应寒一起经历过这一遭，知道华戏铺天盖地的宣传风格：“校门口、教学楼、食堂对面……哦，还有可能贴到街道的宣传栏里。”

程应寒补充：“还会印大广告牌。”

郁峦沉痛点头：“我当时照片没拍好，连着一周去食堂都带口罩，就算这样，还是有人碰到我就指着广告牌笑。”

这句话堪称恐怖故事，女生们立即开始为彼此化妆，谁都不想让自己的黑历史被印成高清巨幅，陈列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

郁峦和程应寒简单化完妆，过去帮郭凌布置反光板。排练厅里各忙各的，热火朝天，门突然吱呀一响。

“抱歉，我们要用这里排练，请问能让一下吗？”

郭凌抬眼一看，乐了：“熟人啊？”

仿佛是上周末的场景重现，两边都是熟人，齐骁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一挑眉：“抱歉，师兄，我们是给市里的演出排练，很重要，请问能不能让一下，魏主任催得比较急。”

他语气很笃定，故意朝走廊回了下头，这次魏主任也在，里面这群人应当不至于不识趣。

但这次不需郭凌回答，韩老师已经上前：“同学，你们提前预约排练厅没有？不好意思啊，这个排练室是给宣传部的，我已经用老师权限暂停了他人预约通道，你们可以去楼下登记簿看。”

齐骁一愕，条件反射地回头：“魏主任……”

魏主任也是一愣：“我们这一周都是在这里练的，实在是别的地方都没有位置，节目赶得比较急，你看你们不急的话，能不能协调一下？”

有了校领导的尚方宝剑，韩老师心下大定，笑容可掬：“哎呀，不是我不通融，我们这边也是学校任务，领导很重视，今晚就要拍完宣传照，明天就要印出来，怕赶不及。”

韩主任腰板挺得很直，把宣传部的这次活动大吹特吹了一通，魏主任只得跟着点头：“确实不错，算了，我们再找地方。”

魏主任带着一行人关门离去，排练厅里的大家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接下来两次活动，大家都是干劲满满，程应寒忙着上课没空去，也从郭凌嘴里听说了现场盛况。

十一月上旬还没过，官博上的活动已经更新到第三场，收到的反响也非常热情，官博在一周之内涨粉一倍，其余互动数据也非常好看。

见到了实打实的效果，校领导层内对官博宣传风格的赞赏变得越来越多，宣传部全体都受到了一次全校通报表扬。据说，学校还有意和名单中的几所中小学合作，一同选送一个节目，送到十二月市里的晚会上。

齐骁有意不去听这些消息，但怎么也避不开，身边的同学都艳羡又好奇。

“早知道我就答应师兄们的邀请了，他们现在课外学分有了，钱也有了，舞台机会也有了！”

“是啊，据说现在我们学校也在微博上小火了一把，连带着参加活动的那些同学也都涨粉了。”

“我当初就不应该摆什么架子，觉得他们这活动不行，我何德何能啊！”

“唉，当时……那个谁说成那样，一点也没给师兄留面子，我还真以为是个草台班子了，谁知道师兄运营起来这么厉害啊。”

“那个谁……”

“嘘——”

齐骁站在排练厅门外，门里的同学们不好当着他面提，但他不在时，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私下聊着。窗外黑云滚滚，传来隐隐雷声，一阵大风从走廊急掠而过，吹得人浑身发冷。

他们都压抑着不满，齐骁第一个拒绝了郭凌的邀请，话又说得那么绝，这副毫不礼貌的姿态就断绝了其他人接过橄榄枝的可能。齐骁不缺舞台，其他人却不一样。

齐骁靠在走廊墙上，拿出手机，这事他是办得急躁了些，是因为看见程应寒，心头火起，就干脆地选择了对立的一边，想借着魏主任和其他领导的势，一口气压过他。

现在大部分领导已经松动了态度，齐骁这副对新媒体宣传彻底看不上的样子就显得有些尴尬。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看看宣传部里有没有熟悉的同学，能让他下这个台。

齐骁一目十行，顺着官博向下浏览，很快翻到了十一月最初那两条，照片里除了程应寒，还有另一张熟悉的脸。

齐骁瞳孔骤缩：方秉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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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宣传部刚完成另一场活动，大巴摇摇晃晃，驶进校园。

今天举办活动的小学地方大，他们卸完妆才走，也因此回来晚了些，大巴开进校门时已是下午六点半。

回校的路上总是热闹得不行，大家揪着今天的突发情况，彼此嘲笑一番，又开始互相吹捧，吹捧到后来，都落到方秉鹤身上。

“方哥真的厉害，有两下子，今天大风一下把话筒的线刮断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方哥直接开嗓，哇那个声音，我还以为我在剧场，一点没影响演出效果。”

方秉鹤笑了下：“过奖。”

“方哥厉害！”

“方哥厉害！”

“方哥就是我们编外师兄！”

方秉鹤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有些疲倦，只是淡淡笑了笑。

今天方秉鹤的话比上次还少，程应寒摘下半边耳机，碰碰他手肘。

方秉鹤低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将视线重新投向车厢顶部。

他能感觉到程应寒的目光，但装作一无所觉，也不加入聊天，只在被人叫到时淡淡应两句。大巴车里很热闹，方秉鹤却仿佛疏离在热闹之外，他竭力保持这副姿态，因为他不想……看起来太在乎。

看到官博照片的第一瞬，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不适应，虽然三年里依旧固执地保持了每天的繁重练习，却很久没有真正上台了。看到舞台上那个全副装扮、神采飞扬的自己，方秉鹤都要愕然一瞬。

不是不怀念，但更多是难以言描的滞涩，不上不下横在心口。

活动里，老师和学生们不清楚他是外援，一口一个“华戏的同学”来称呼他；队友们热情又咋呼地叫他师兄，但这师兄前头，到底得冠上编外两个字。

上次一道跟他们回学校，有人无比热情地邀请他参观“我们学校”，方秉鹤当时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还是拒绝了。附中和华戏合作很多，校园相距也不远，他曾来过华戏无数次，在校园里随意穿行，当时口里说的，也是“我们学校”。

而现在，校园翻新又扩建，他成了陌生访客。

他原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不是了。

微博下的评论热情洋溢，都把他当作是华戏正儿八经的学生，程应寒发短信问他需不需要删照片，方秉鹤盯着那张偷拍照片看了半晌，竟然觉得也挺好。

要是当初没有退学，他现在就该在华戏，继续和程应寒做同学，一起参加乱七八糟的志愿活动，在开场之前并肩聊天，被咔嚓一声偷拍下来。

他曾经以为那些都是理所应当，但现在只能看着照片，描摹一个未曾存在的平行时空。

也是因此，他若无其事地说照片不用删，就当给你们做贡献了，实则将微博下的评论看了一遍又一遍，明知自己是个冒牌的，却说不出让郭凌删照片的话。

“到了。”程应寒碰碰方秉鹤的手肘，小声说。

方秉鹤恍然回神，发现车厢已经空了，司机站起来望着后排，冲他们喊：“同学，下车咯！”

方秉鹤应了一声，抬手拿包，和程应寒一道下车。

一阵大风刮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天边乌云沉沉，滚过一声闷雷，毫无预警地下起了雨。

方秉鹤只来得及快走两步，和程应寒一道冲进教学楼，两分钟的脚程，身上已经半湿。

十一月的暴雨来得反常，又是轰隆一声，雨势渐密，雨点之间直连成线，叫人看不清两米之外。

这是一场滂沱大雨，一时半会没有停歇的迹象。在檐下看了五分钟雨后，方秉鹤做出判断。

“气象局短信，暴雨红色预警了，”程应寒晃晃手机，“这会不安全，路上都在淹水。”

“你先回宿舍吧，我看等会能不能打个车。”方秉鹤看着雨幕，随口说。

“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公寓，不远，”程应寒看了他一眼，仿佛鼓足勇气，“带你一起过去吧。”

他不该答应，尤其是今天。他心情已经足够混乱，再加上烂透了的、阴沉沉的天气，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压抑，这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但方秉鹤抬起头，看见了程应寒的眼神。

一楼大厅没有开灯，一片幽暗里，那双明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程应寒一头短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搭在光洁的额前，像是吸饱了墨水的羊毫在生宣上勾勒而成。

鬼使神差地，方秉鹤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