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定在十一月十五日，华戏校内。

当天，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得很早，三辆面包车里装着满满的摄制录音器材，驶入校门。

直播现场是操场一角的空地，视野很好，背景里能看到华戏标志性的教学楼和校徽。工作人员们跳下车，开始卸货，程应寒和郭凌早等在现场，和他们一起开始布置。

定机位、布线、放反光板、测试收音器……为了防止信号出问题，电视台还特地开来了一辆卫星车，上面自带转播天线。满坑满谷的机器看得人眼晕。

“你们大概几个人？”一个扎高马尾的工作人员一边数话筒一边问。

“华戏这边一共九个，”程应寒说，“加上你们的一个主持人，就是十个。”

“有线话筒不够，”高马尾语速很快地说，“加几个无线话筒？”

另一个戴鸭舌帽的人说：“咱这是电视和网络双线直播，无线话筒信号不行。这么多人不会全程一起出场的，摄像机也拍不过来，话筒可以轮流传着用，肯定够了。”

除去方秉鹤和程应寒，余下还有七个华戏的参与名额，郭凌原本也被邀请，不过他更喜欢幕后工作，无意镜头，将这个机会让了出来。

这么多人，直播间同时挤不下，初步规划是郭凌和一个主持人负责直播间全程，剩下八个同学两两轮流出场。郭凌拒绝了这个机会，举荐程应寒。

程应寒常年位居专业第一，舞台经验也多，是有目共睹的优秀，由他来，谁都没有异议。

“那加两个随身麦吧，”高马尾看了一眼流程手册：“两个常驻的用随身麦，剩下八个人轮流用三个有线话筒，这样肯定够了。”

程应寒垂下眼睫，让工作人员在他领口别上小小一粒随身麦，小拇指盖大小，没有多余的线，看上去就是个低调的领夹。

“台里今年刚进的高科技，收音清晰，信号还好，能直接连上双线直播间的收音线路。”鸭舌帽满意地点点头，开了个玩笑，“小同学，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别忘了别着麦呢。”

程应寒一笑，唇边现出小小一个梨涡：“好，谢谢您。”

鸭舌帽笑笑：“没事，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尝试网络直播，都不熟悉，一起加油吧。”

场地布置完毕，程应寒又跟着主持人试机位、试音，确保不出纰漏，这一套流程走完，其余要参加直播的人也已经到场。

“来了？”

“来了。”方秉鹤笑着和程应寒打了个招呼，两人的熟稔中带着自然的默契。

一旁的摄影师眼睛发亮，扛起摄像机就要拍。这可是绝佳的花絮！直播预告下，不少嗷嗷待哺的网友蜂拥而至，评论的焦点就在他们两人身上。

“两个小帅哥看镜头，我拍了传到微博上，就当预热了。”

“算了，哥，”一旁的郭凌突然出声，“还没化妆，再说万一把直播场地暴露了可不好，咱们要留点悬念。”

摄影师颇为遗憾地咂嘴：“长成这样，压根不需要化妆了，上相得很。”

“还有三十分钟就开播，咱们把悬念留到那时候吧，再说了，还得准备呢。”郭凌笑眯眯的，和摄影师又说了几句。

他说得也有道理，摄影师关上镜头，摆摆手：“去吧去吧，好好准备，半小时后回来惊艳全场！”

郭凌对程应寒一点头：“走，我带你对一对流程。”

流程昨天早就规定好，没什么好对的，程应寒跟着郭凌走到场边，敏锐地问：“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郭凌手上很快，点出一条微博界面，“这两天官博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评论，是关于方秉鹤的。”

【方同学不是华戏的吧，呵呵。这么捧人有点可笑了，当心摔下来的时候场面格外难看哦】

【楼上的，人家不是华戏的，但是唱得好怎么了，招你惹你了！官博说了他是特邀外援啊。】

【我只是看不惯一大堆不知情的网友被蒙蔽而已。官博说他是外援，官博有没有告诉你他曾经是华戏附中的？官博有没有告诉你他没有直升华戏是被退学了哦~】

【+1，我同学就是学京剧的，他说这事当初被压下来了，但是圈子里一打听都知道，退学的原因说出来挺难堪的，也就骗骗圈外人】

【别打哑谜！到底什么原因，逃课？？早恋？？】

【呵呵，是校园霸凌，殴打同学哦~想不到吧？光鲜亮丽的京剧男神竟然是这种烂人】

余下的评论直接爆炸，有的在疑惑消息真假；有的信誓旦旦说自己有个七弯八拐的朋友在附中就读，就是这么一回事；还有的自称自己有更惊人的内幕消息；更多的则是直接艾特官博，要求官博说明情况。

最先爆料的一条评论是昨天上午，后来看到的人越来越多，官博下的质疑与询问也越来越多，昨天晚上，官博评论区的一小半都是关于方秉鹤的。

程应寒匆匆扫过，心口像扎了根刺：“他没有做，都是造谣污蔑。”

“我知道我知道，相信你，”郭凌忙说，“只是我刚才没让摄影大哥拍照传上微博，就是担心短时间内闹大，影响直播。”

由于发酵时间很短，这些质疑声暂时还集中在华戏的官博评论区里，有扩散到微博广场的趋势，但还没有影响到京市电视台的微博。直播在即，不好节外生枝，这是学校和电视台官方合作，自然要格外重视，郭凌叮嘱：“一会你直播的时候也注意，不要提这个话题，要是有评论问，就先当没看到。实在不行……”

郭凌的话还没出口，程应寒先说：“我知道，会注意，不会影响直播，但是……能不能给方秉鹤一个机会，我可以担保，他真的是被污蔑的。”

程应寒紧跟着说：“我们已经收集到了一些证据，准备过几天回附中申请重新审查当初的退学处分，到时候微博网友问，你也有交代了，不会影响官博的。”

郭凌迟疑一下，说：“行，我相信你。”

程应寒呼了口气，有点愧疚地说：“谢谢。”

他明白刚才郭凌的意思是让方秉鹤暂时退出这次直播，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前几天，方秋山听说方秉鹤被华戏邀请直播的消息，非常高兴。华戏毕竟是国内京剧的最高学府，方秋山也曾经在华戏教过书，方秉鹤没能上华戏，算是他心里的遗憾。今天方秋山还特意找他要了直播地址，准备守在病房准点追看，如果见不到方秉鹤出场，一定会失望。

何况，做错事的本就不是方秉鹤，他承受了这么多年的污水，已经够了。

程应寒手上已经有了有份量的证据，申请重新调查的流程下周就可以开始。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他不想让方秉鹤再因此受屈。

“没事，”郭凌老大哥似的拍拍他的肩，“去吧。”

化妆师给所有人上了妆，半小时后，直播开始，滴的一声，摄像头开始运转，麦克风也开始收音。

程应寒和主持人坐在搬来的一张长桌前，面带笑容，说出开场白。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今天华戏和京市电视台的合作直播，我是主持人小向。”

“大家好，我是京剧系大二学生，程应寒。”

他们面对的景象非常杂乱，正对着人脸的位置树着三个镜头，下方两块小屏幕显示观众弹幕，还有数不清的电线在地上铺开，其余工作人员和未上场的同学为了不影响直播，都远远坐在镜头背面。

但观众们当然看不到这一幕，只看到树荫下坐着程应寒和主持人，桌子前贴了本次直播的宣传标语，还有几个活灵活现的Q版京剧小人。

两人背后则是漂亮的校园秋景，标志性的华戏教学楼在树梢上方露出真容，教学楼上的校徽图案被阳光撒上一层金色。秋高气爽，阳光温煦，一群白鸽成群结队飞过天际，空中传来辽远的鸽哨声。

其余八个人里，除了方秉鹤一个外援，余下七个都是华戏学生，郭凌自愿退出，空出了一个名额，学校老师前两天说会找人来补位，只是还不知道是谁。临近期中，大家都忙，来帮忙的同学还没来，方秉鹤的出场被挪到最后。此时方秉鹤正在镜头后正大光明躲懒，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盘起来，眯起眼睛，感受难得的秋日阳光。

程应寒收回视线，和主持人一起推进流程。

同学们两两一组，上前拿过有线话筒，对着镜头自我介绍，念两条弹幕，唱一小段京剧，再一起回答直播间观众们的问题。

这次直播是前所未有的新形式，观众们都很有热情，问题一个接一个。

程应寒垂下浓黑如鸦羽的眼睫，认真看刷得飞快的弹幕：“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活动？因为我们的主策划郭同学非常有热情，亲自找中小学去谈，说京剧宣传就是要从娃娃抓起，这样才有意义。”

郁峦在他旁边啪啪啪鼓掌：“幕后英雄。”

郭凌在镜头后疯狂摆手，程应寒笑了笑：“郭同学让不要老提他，好吧，我们正经一点。因为京剧是非常有艺术价值的国粹，蕴含着许多传统文化，京剧进校园活动，能让更多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们切身体会到京剧的美，受到有益的影响，而且也能让京剧受到更多的关注，这是双赢。”

这种官腔到适合印在教科书上的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或许没那么有说服力，但程应寒望着镜头，语气诚恳地娓娓道来，效果竟然非常好，弹幕排着队，刷起了：【你长得帅听你的！】

程应寒还是不太会应对这种场合，沉默着笑了笑，主持人又念了一条弹幕中的问题：“京剧离现代太远，小朋友们理解不了怎么办？嗯，这是个好问题。”

郁峦接过话：“首先，京剧离现代其实并不远，京剧本来就是民间流行艺术，形成距今其实也不过几百年，这几百年中，一代代京剧人还在不断改进创新，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京剧剧目。”

程应寒点点头：“我补充一点，其实义务教育阶段的很多课文、古诗，我小时候也不能完全明白它们的涵义，但长大之后的某一个瞬间，回头看，会突然被它们的深远的意蕴深深触动。我想京剧也是一样，不期待在当时当刻吸引每一个人，但在人生中的某一个瞬间，或者很多瞬间，你终究能感受到唱词里深远的意旨，也会被其中的情感深深触动。”

他们俩的回答都非常好，弹幕刷得更快了，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字，直播间的观众人数不断打着滚儿上升。

作者有话要说：程应寒与郁峦的回答，灵感来自知乎问题：背诵古诗词有什么意义？

链接找不到了，原问题和原答案也记不住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有个答案说：【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当你有了更多阅历，可能在人生中的某一瞬间，你会突然懂得什么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什么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是如果你当初不学不背，这一扇窗就永远关上了。】（因为实在记不住具体词句，仅仅只对答案梗概进行归纳总结，如果有知道出处的读者欢迎提醒我）

另外还有一句话，我也想分享“昆曲已经等了你六百年，又何妨再等你三十年“——田青，虽然说的是昆曲，但用来形容京剧也是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