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分组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直播完毕，终于轮到方秉鹤。
主持人笑容欢快：“好的，最后是我们的一位外援和一位来自华戏的同学，请他们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程应寒顺势抬眼，看向即将入镜的两个人。
方秉鹤脊背笔挺，面无表情地低头，整理了下袖子，他身后站着另一个人，齐骁。
程应寒眼皮一跳，压住情绪。他刚才一直忙着直播，齐骁又压着上场前姗姗来迟，因此直到现在才发现。
程应寒维持着面上平静，和镜头外的郭凌交换了一下视线，在场知道方秉鹤退学原因的人不多，郭凌是其中一个。
郭凌看起来也很意外，连连对他比划手势：领导们刚刚临时安排的，稳住！直播不能翻车！
程应寒无声眨了下眼，算作回应，和主持人一起把有线话筒递给坐到桌前的两个人。
不管心里怎么想，方秉鹤和齐骁面上都维持住基本平静，看不出什么来。他们坐到桌子中央，向镜头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方秉鹤，学旦角。”
“观众朋友们好，我是齐骁，华戏今年大一的学生，在京剧中的行当是旦角，很高兴认识你们。”
主持人笑道：“好巧啊，两位都是旦角！我记得台上的程同学也是旦角对吗？三个乾旦撞在一起了，真是很少见。”
涌入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数不清的弹幕也在感叹太巧了，还有人在问谁的实力更强。
“谁比较厉害？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齐骁笑了一下，“我只能说，程同学是华戏大二的专业第一，我是华戏大一的专业第一。”
他答得很巧妙，瞬间就有不少弹幕赞叹：【哇，看来小师弟和程同学一样优秀啊！】
主持人顺势问：“程同学和方同学呢？来回答一下。”
方秉鹤一贯直接，不绕弯子：“我吗？我觉得程应寒最强。”
程应寒言简意赅：“方秉鹤。”
他们俩没有事先约定，但是不约而同没给齐骁留面子，齐骁笑容一僵，弹幕瞬间被【？？？】填满，还有弹幕说：【氛围有点奇怪，我先在这里放一个囍字】
“哇！看来你们两位都很看好彼此哦。”主持人笑着将冷场抢救回来。
程应寒笑了笑，又念了一条弹幕，把话题转开。
按照流程，自我介绍后回答两个弹幕提问，就是京剧演唱和科普时间，之后视剩余时间再来回答弹幕问题。
但弹幕越来越多，像涨潮时不断涌来的海浪，程应寒警觉起来，这不对。
显示屏右上角，观众人数已经上升到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而越来越多的新涌入观众们，都聚焦于一个问题：
【据说方同学曾经是华戏附中的？能正面回应一下为什么没有直升华戏吗？】
【干脆利落点，退学风波是不是真的？】
【方秉鹤打人被退学是真的吗，方秉鹤打人被退学是真的吗，方秉鹤打人被退学是真的吗】
程应寒按住心底担忧，转头看了一眼，方秉鹤显然也看到了显示屏上铺天盖地的内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感受到程应寒的视线，缓慢地对他笑笑。
程应寒喉头一涩，在桌子下攥紧了一只拳头，竭力在屏幕上搜寻其他弹幕，主持人经验丰富，也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啊有很多观众朋友们问能不能抽奖，这是个很好的建议，不过我们这次暂时没有抽奖安排，如果想要的人多的话，下次也许会有，大家先关注我们京市电视台官方微博和华戏的官博哦，”主持人维持着毫无瑕疵的笑容，“咱们今天的时间不多了，再回答一个弹幕问题就进入表演环节吧，同学们说呢？”
程应寒领会到暗示，正要念出另一条问学校位置布局的弹幕，却被一道声音截了胡。
“我看到这里有个问题，‘方秉鹤方同学之前在华戏附中就读，后来突然没有任何公开消息，也没有考入华戏，’”齐骁极其突兀地顿了一下，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请问传闻中的退学风波是真的吗？原因是什么？’”
“啊，对不起，”齐骁有些慌乱地说，“我好像不小心念了一条不该念的……”
没有人接话，一阵沉默。弹幕被山呼海啸一样的【？？？】占据，还有人问：【所以是真的咯？】
“公开场合说这个不太好吧，”齐骁慢慢地说，“当初退学那件事……”
电视台直播车里传来滴的一声。
“好了，直播先暂停，”鸭舌帽当机立断，掐断了直播，“镜头和麦克风都关了啊，大家检查一下。”
直播车里，有人忙乱着检查按钮位置，稍顷，比出一个OK的手势。齐骁的下半句话突然失去了声音，程应寒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掩饰得很好的不甘。
原先在镜头前的四个人都被带到一边，电视台负责人已经冲上来：“这是极其严重的直播事故！！！你们的老师呢？领导呢？叫他们立刻过来！”
对面脸红脖子粗，压制不住音量，郭凌忙从斜刺里上前，挡住他们：“对不住，我是这边负责人，您先冲我来。”
“你？你负的起这个责吗？”
“真的非常抱歉，目前这个突发状况，也不是直播的同学们能够预料的，他们现在也没法解决。您有什么问题先跟我说，我立刻联系老师们，一定配合着把这件事解决了。”
郭凌依旧护在他们前面，对身后的人摆摆手。负责人深呼吸几下：“好吧，我等你们老师的交代！你们还在这干什么？不用直播了，走吧！”
现在他们的确是不重要了，甚至工作人员行动间，都有意无意避开了他们几人。
直播现场一片混乱，充斥着竭力压低的嗡嗡声，程应寒跟着方秉鹤走了几步，走到场边。这时方秉鹤才回过头，努力无所谓地笑笑：“我去个洗手间。”
程应寒在原地停顿片刻，追了上去。
洗手台前，方秉鹤刚洗过一把脸，双手撑在台上，垂着头。
听到程应寒的脚步，他回过头：“一会儿得给郭凌道个歉，他把事扛了。”
为什么是你道歉？
程应寒快疯了，他想说明天我们就申请重新调查当初的处分，想说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不是你的错，但看一眼方秉鹤此刻的神情，想说的话通通堵在胸口，化作喉间涩意。
两人相对站着，望着彼此。
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齐骁。
“你们都在啊？”齐骁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毫不掩饰张扬的表情。
“你还敢过来？”程应寒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说。
“没想到先憋不住的是你，”齐骁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我还以为会是方秉鹤呢。”
“三年前诬陷他一次还不够，这次又打着什么主意？”
“变聪明了，”齐骁啧了一声，摇摇头，“也是，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用装了，要不还怪麻烦的。”
齐骁转向方秉鹤：“久违了，这三年的滋味怎么样？”
“你！”程应寒忍不住上前。
方秉鹤拉住他手肘，把人拉到身后，挡住了他，一字一句地对齐骁说：“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别激他。”
“你还是这样啊，一听见程应寒有什么事就发疯，”齐骁又想起了他们俩形影不离，号称“双子星”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无论有多努力，都是黯淡无光，“为他打架被退学，爽吗？后悔吗？”
齐骁特意对程应寒笑了笑：“你知道方秉鹤三年前为什么打架吗？他听见我找人要去堵你，不让你拿到梨花杯的机会。其实那天本来我们在假山蹲的是你，王晓东去叫的人也是你。可惜你太警觉了，没来，方秉鹤又不知道为什么路过，翻墙跳了进来。你如果来了，说不定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程应寒的表情，却没看到应有的变化。
程应寒：“让你失望了，我已经知道了。”
“哦，”齐骁轻飘飘地，又转向方秉鹤，“看，你为了他打架退学，好像也不是很值嘛。”
“少放屁了，”方秉鹤嗤了一声，“也别费尽心思想着挑拨我俩，没用。”
程应寒两只拳头全都攥紧了，但是被方秉鹤死死挡在身后，只恨不能一拳打在他脸上。
齐骁对程应寒摇摇头：“来啊，来打我啊，三年前方秉鹤打我一顿，被附中退学，你也想被华戏退学吗？”
洗手间外又跑来一个人，郭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不敢出声，站在洗手间门外，玩命冲程应寒比划领口。
程应寒和方秉鹤一前一后站着，面对门口，齐骁则面对着他们，背对门口。看见郭凌的动作，方秉鹤和程应寒都微微一愣。
程应寒倏地反应过来：随身麦！
随身麦能连通电视和网络两个直播渠道，刚才鸭舌帽关了摄像机和直播车的按钮，但直播车只负责电视信号，而随身麦还没关。现在，网络直播间的观众们虽然看不到画面，但是依旧能听见全程声音！
程应寒慢条斯理地对齐骁道：“齐骁，你一样的招数还想用两回吗？三年前，你嫉妒我，想废我一只手一条腿，让我再也没法登上舞台，人都叫齐了，被路过的方秉鹤发现，方秉鹤分明是为了阻止你们，却被你们说成他先打人，还拿了修改版的录音污蔑他，逼他退学。现在你又想激我打人，又准备怎么诬赖我？”
“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嘛，”齐骁说，“可你们能怎么样？你们有证据吗？”
郭凌急得快上吊了，杀鸡抹脖子地在门外比划，程应寒装作没看到，继续激道：“你何必呢？挤走了方秉鹤，我依旧唱得比你好。方秉鹤这几年也没放下过京剧，他现在唱得也还是比你好，有意义吗？”
“我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齐骁声音骤然大起来，“你们俩那么轻易就能拿到第一第二，拿到所有的演出机会，我呢？我就算再努力，所有的老师也依旧看不到我！我只能当你们永远的陪衬！方秉鹤不在的这三年我终于能被看见了，终于能当戏里的主角了，可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机会超过我的，你当年的退学黑历史还在，稍微往微博上一放风就会有无数网友质问学校，你给我等着！”
齐骁目眦欲裂，双眼血红，程应寒看着他抖完了自己的全部家底，在直播间的海量观众面前给自己添上了板上钉钉的铁证，却不觉得开心，而是真正的兴味索然。嫉妒心已经彻底吞噬了他，同他讲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真努力了吗？你所有的心思都在勾心斗角上，真正花在练功上的精力又有多少呢？”方秉鹤忍不住摇头道。
几个气喘吁吁的工作人员终于奔到洗手间，鸭舌帽来不及说话，劈手夺下程应寒领口的随身麦，按下了关闭：“走，先回去。”
齐骁意识到什么，脸色刷地雪白。
程应寒对他微微一点头，对方秉鹤笑笑：“走吧。”
直播场地里，工作人员脸色各异，显示弹幕的屏幕已经彻底飘满了：
【方同学是被冤枉的！】
【？严查严查严查严查】
【重新调查当年的打架事件谢谢】
【妈呀这同学好毒的心思。】
【重新调查齐骁污蔑事件！还方秉鹤一个清白！】
闻讯赶来的魏主任刚刚听完这场极为精彩的直播，神色复杂，华戏和附中联系紧密，他当年就认识这几位学生，得知方秉鹤被退学的消息后还无缘由地叹息了几声。老师间都说方秉鹤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不堪的学生，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归结为是倒仓期的嫉妒心作祟。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这件事，学校会通报附中，重新调查，也会给电视台这边一个交代，”魏主任说，“今天就先这样吧，程应寒，方秉鹤，还有齐骁，你们跟我来。”
方秉鹤也反应过来什么，诧异地看向程应寒。
程应寒对他笑笑，轻声说：“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