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响起低笑声。
女孩憋红了脸，解释：“啊就是，这个姿势最近在网上很火，有一个热搜就叫比心挑战，想知道你们两位能不能挑战一下……啊不做也完全没关系的！”
“没事，可以。”
程应寒抿着唇角压下笑意，伸出一只手，方秉鹤一边笑，一边伸出另一只。
女孩们发出小小的、雀跃的欢呼声，程应寒侧头看了方秉鹤一眼，他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凤眼带笑，分外潇洒，只是黑鸦鸦鬓发掩映着的耳根红透了。
旁边的同学和工作人员都乐得起哄，两个精神俊秀的大小伙子并肩站着，还一人半边比了个爱心，确实很让人激动。
在演出的同学之中，方秉鹤和程应寒基本是透明柜，此时的起哄就多了些心照不宣的调侃，还有人吹了声九曲十八弯的口哨。
合影结束，三个女孩取回手机，又冲程应寒和方秉鹤鞠了一躬：“真的谢谢你们，我们特别喜欢你们俩的友情，有个小礼物想送给你们。”
程应寒愣了一下，温和笑笑：“谢谢，不用的，心意都收到了。”
“是啊，”方秉鹤也帮腔，“东西自己留着，来看演出就很好了。”
本来么，京剧演出，没有倒收观众礼的。之前也有好几个拿着礼物的观众，程应寒已经婉拒成了熟练工。
“不不不，不贵重，就是两小盆盆栽。”女孩忙解释。
“对啊，我是艺术学院的，毕设项目是盆栽艺术造景相关，用了大概几百盆，现在毕设要拆，东西也带不走，就到处送朋友。不贵，但是很有纪念意义，能收下吗？”
“真的不贵，批发市场买的，一盆才五块钱！”
程应寒思忖一下，扭头看方秉鹤。
“好，”方秉鹤想了想，应下来，“东西收下了，但是我们得原价给你钱，行不行？”
“不用不用！收下就好了。”
方秉鹤一摆手：“不行，没有找观众收礼的道理，这个口子也不能开，我知道礼物不贵，贵重的是心意，所以让我们出个原价，也好大大方方收下你们的心意。”
“——再说，老师还在旁边看着呢，我们都有规定，真的不能收礼。”他一指侧台边抱臂的校务处老师，大家哄笑。
程应寒看着方秉鹤，抿唇笑笑，他们俩在这方面一样，都有某些固执的坚持。
华戏确实有相关纪律，毕竟是正儿八经京剧科班，虽然借网络渠道宣传，却不想经营什么粉圈。方秉鹤和程应寒年纪不大，但走的路都很正，一门心思沉进京剧，与这些上看得很清楚。
话说到这份上，女孩们点头答应，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捧出两盆小小的植物。
方秉鹤一掏兜，空的——这件衣服是今天新换的，没带钱包，他一贯心大如斗，出门前也不会仔细检查。但这难不倒他，方秉鹤非常自然地倾身，熟门熟路伸手在程应寒羽绒服兜内一掏，果然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钱包。
方秉鹤晃了晃钱包：“先借我点钱。”
程应寒眼皮都不抬一下，习以为常的样子：“嗯。”
两个人互动如行云流水，都很自然，浑然不觉女孩们激动得涨红了脸。
方秉鹤抽出一张钞票递过去，接过花盆，和程应寒一人一个人端在手上，认真说了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祝你们两个友谊长存！”女孩们笑着挥挥手，后面的观众又上前。
很晚才散场，程应寒和方秉鹤彻底卸了妆，一人捧着一盆花上了学校的大巴车，从早上八点彩排化妆，到现在才算彻底歇下来，两个人懒得往后走，在第二排肩并肩坐下来。
想歇息，却没能写成，大部分学生演员都坐这辆大巴车，每个人上车经过都要调侃几句。
“啧啧啧，今天真是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朋友们，还记得我们FFF团的宗旨吗？烧烧烧！”
郁峦路过这里，干脆不走了，扶着座椅靠背，摇头晃脑地唱：“英台衷愫心怀敞，还望……我与山伯深交往，十载的同学情谊长……”
程应寒有点困，已经靠在方秉鹤肩上，眼皮半阖，外头流光般的车灯一道接一道，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又被闹得坐起来，摇摇头笑了。
方秉鹤撑不住笑：“你一个小生，跑我们面前反串旦角，来干嘛来了？唱成这样，亏我不是王老师，不然非罚你唱十遍不可。”
这一段是京剧梁祝里祝英台的唱词，郁峦本工不是旦角，词记得不熟的部分一概以哼唱敷衍过去，还擅自改了个词，把原本的三载改成十载，摆明了调侃他们两个。
“唱唱旦角陶冶情操，我乐意~”
郁峦哼着戏词走了，满车人像是被点了笑穴，笑个不停。
下一个是苏霓，她先看了看方秉鹤膝上两个小盆：“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方秉鹤也低头，“说是能开花，不知道什么品种，回去慢慢养吧。”
两个陶盆都不大，似乎是为了造型修剪过枝叶，只有两丛矮矮的、形状规则的绿叶，冬天不是开花的季节，现在还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哦。”苏霓点点头。
方秉鹤正不解其意，苏霓突然也开始唱：“梅子青青枝头坠，岁寒曾经霜雪催，不与群芳争俏美，岁寒悠远自芳菲——”
唱了几句，她一指程应寒，又一指方秉鹤：“若得松竹相比配，玉蕊冰心愿永随！”
周围人轰然喝彩。
方秉鹤脸有点红，大笑：“可以了吧，差不多得了！”
程应寒困意还在，又忍不住轻轻地笑。
好不容易郭凌上车，镇压了这一群搞事的，大巴发动，在夜色里缓缓开回学校。
同学们都很自觉，附近几排全是空的，方秉鹤悄悄侧过肩膀，低声问：“要不要睡会？”
程应寒摇摇头，刚才那一阵热闹，已经闹走了困意，他百无聊赖倚着窗，看外面不断出现又远去的路灯与花坛。
方秉鹤忍了忍，还是把他头拨到自己肩上：“靠一会儿。”
他一脸自然，目不斜视，还挺了挺腰。程应寒靠在他肩上无声地笑，冷不防一戳他腰，方秉鹤憋不住笑，两个人在座位上笑成一团。
方秉鹤往后靠了靠，程应寒跟着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巴要开近一个小时，一路无聊，方秉鹤摸出手机，分给程应寒半边：“我看看今晚的返图。”
他还记得有观众说要传图上微博，点进华戏超话，果然看见返图，图片质量很高，人物都拍得很清晰，底下已经有几条评论，是京剧迷在讨论今晚的返场。
看似一切正常——除了博主名叫@唯爱方程一百年。
“方程是什么，这人喜欢解方程？兴趣爱好够独特的。”方秉鹤喃喃自语，眼神在屏幕上方多停留了一会，随之看到头像，是两个京剧角色。
这也正常，京剧的舞台造型都很美，拿来做壁纸、当头像，都合适。
但小小一方头像，一般用一个角色就足够，这个头像却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京剧角色一左一右PS在一起，还用粉嫩的桃心框了起来。
方秉鹤用5.2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是一身大红吉服的薛湘灵，另一个是头戴翎子，背插旗靠，鲜妍明丽的代战公主，而且，演员分别是程应寒和他自己。
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方秉鹤不合时宜的好奇心骤然发作，他戳了下头像，点进主页。
主页第一条微博还是一样的图，除了不在华戏的官方超话，而是一个名字有点古怪的超话：方程式是真的。
灯光下两人并肩站着，笑意微微，背景有些杂乱，但这一次，两个人被成堆的桃心套在一起，评论全是虎狼之词：
【啊啊啊啊啊好般配！妈妈同意了，今晚就拜天地！】
【去领证！九块钱我出！】
【嘻嘻嘻两位都在朝彼此的方向倾斜身体，不得不说这就是爱呀~】
博主本人兴奋地评论：【嘻嘻嘻我还当面祝了他们友谊长存，一定要给我长长久久】
方秉鹤觉得有点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
稍顷，他才瞪大眼睛：“我们什么时候公开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微博和评论的状态，似乎已经默认他们俩在一起了，还想让他们去领证！等等，华夏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吗？
“咳，”程应寒说，“是CP粉。”
“什么粉？”
见他还一脸懵懂，程应寒解释：“就是和一般的粉丝不太一样，一般的粉丝喜欢看我们演出，CP粉喜欢幻想我们在一起。”
方秉鹤愣了一下，先反驳：“这不是幻想。”
“……对，”程应寒被他的逻辑折服了，整理一下思路，继续说，“但是网友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啊。CP粉就是喜欢看两个人在一起，不管他们是不是真情侣。”
“哦——”方秉鹤恍然大悟。
“我也是在微博偶然看到的，她们好像很低调，不怎么在公开场合宣传，喜欢说暗语，”程应寒低声说，“好了……”
他想说，好了，事已至此，就给CP粉留一片安静幻想的空间吧，身为正主不要去打扰比较好——这话还是他偶然点进CP超话时学的，当时他简直哭笑不得，默默退出了超话。
但方秉鹤从来不走寻常路，他眼睛发亮，点进了CP超话：“我必须得看看，这群网友慧眼识珠……不，火眼金睛啊。”
程应寒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点进超话。
界面飞快刷新。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轰然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梅子青青枝头坠，岁寒曾经霜雪催，不与群芳争俏美，岁寒悠远自芳菲……若得松竹相比配，玉蕊冰心愿永随”出自京剧《李清照》
另一段郁峦的唱词文中已经写了出处，就不另外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