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呈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梦到郑思行。

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他永远是女孩子话题的中心，长得好成绩好，难能可贵的是性格也好，喜欢上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宋绮呈那会儿对此很不屑，她察觉不出郑思行身上有多么不同凡响的魅力在，毕竟她和他太熟了，这种熟悉感跨越了性别差异和一切旖旎，使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该要怎么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对他怀抱爱慕的羞怯的心情。

听得多了，她开始学着观察他，和要好的女同学一道去看他打球，在每周晨会他上主席台讲话时耐心地倾听，他阅读理解做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她见状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觉得他挺可爱。

他人缘是真的好，对朋友无比热心，对她就更甚，这些本就习以为常的照顾被怀以不寻常的心情重新体会过后，大有不同。之后再有别的班或者别的年级的女生以路过为借口在班门口偷偷看他时，宋绮呈的心情就平静不起来了，而他一旦对人家多个笑脸，她就感到难过。

他们的感情本该是细水长流间的点滴相伴，可她渐渐发现自己对他或许还有喜欢。不是对待青梅竹马的喜欢，而是对郑思行这个人，懵懂而青涩，却足够让她心跳加速到模糊了界限的喜欢。

这时她才第一次遗憾为何两人自幼就相识，为什么他偏偏是她的发小。原本她可以一直坦然地接受他的各种好，与他亲密无间，现在只能退却，把这份萌芽的念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怕一旦说出口就永远失去这么个朋友。

十七八岁这个兵荒马乱的年龄段，少男少女间各种性情的转变都不稀奇，在宋绮呈默默疏远郑思行的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该像个成熟男人一样独立起来，不能总黏着男女有别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关系就凉了下来。

暗恋多是无疾而终，宋绮呈从没想过自己要因为喜欢了他就和他有什么进展，分开后自然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她谈了几段恋爱，有些是应付不来无奈答应的，也有真的怦然心动过，愿意试试的，感情生活如何也算不上贫瘠，比起那点暗恋的小心思都可谓热火朝天了，因此在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涯结束后，她单身许久也没再生出几多杂念。

这一点在与郑思行重新见面后改变。

他仿若冬夜里一支倏然燃起的火柴，是擦着她的心口起的化学反应，让她无法置身事外地看他发光，而是情不自禁、按捺不住地靠近，渴望与他共享这份热流。

她还是喜欢他，究竟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他所以念念不忘，还是她对他感情的积攒已经到无法磨灭的地步，她都搞不清楚。现实里见到他时总想逃避，怕被他看出端倪，怕自己的心思毁掉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敢在梦里向他索吻，梦里的他很温柔，好像也对她动了情。

思绪归于宁静，宋绮呈在柔软的枕头里慵懒地抻了抻脖子，手掌遮盖双眼，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她睁开眼，发觉环境陌生。

大脑空白了几秒，宋绮呈想起昨天是佳佳的生日，席上小严哥给她倒了半杯酒。那玩意儿难喝得要命，偏偏他们都喝得津津有味，她有点难以下咽，然而为了嘲讽郑思行这个沾不了酒精只能眼巴巴看着的人，她还是假模假样地全部灌进了肚子。

然后就没了。

“清醒了？”

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刻，一道磁沉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宋绮呈差点跳起来，拽着被子整个人往床头一贴，惊愕地看向声源方向——

郑思行。

她飞快打量过他，松了口气。

是衣冠整齐的郑思行。

他手里端了杯温水，俯身拿起个遥控器，窗帘在他控制下缓缓拉开，明亮的光束涌进房间内。

宋绮呈眯了眯眼，适应了日光后才开口：“这是哪？”

“我家。”他言简意赅。

宋绮呈有点尴尬，她料想自己此时的形象一定很差，残妆未卸，头发也支楞八叉，被郑思行看到好丢人。

“昨天……你怎么不送我回我自己家？”她干巴巴地问。

郑思行冷淡地睨了她一眼，道：“因为某人说不能随便把住址告诉陌生人。”

宋绮呈：“……”

自己对他说了这么过分的话？难怪他一大早脸就这么臭。

郑思行坐在床边，似是刚洗过澡，头发柔软地垂着，刘海上还有水珠，他只穿了件白色短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的胳膊横在她面前，宋绮呈一扫他的双眼，莫名从他凶巴巴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害羞？

她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慢吞吞道：“所以你就带我来了你家。这是你的房间？”

郑思行嗯了一声。

宋绮呈继续试探道：“那我睡在了你的房间，你睡在哪呀？”

郑思行微微一笑，学着她的语气夹起嗓子：“我当然是睡在马路边呀。”

“……”

宋绮呈艰难地消化了会儿，拉开被子看了看自己，啥也看不出来。

但是这桩消息带给她的冲击依然很大，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郑思行，昨晚她喝醉之后把郑思行给睡了？

不可能吧，那她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不对，她隐约记得自己梦见身处在陌生的场景里，剧情NPC长得跟郑思行一模一样。她想着不能对真人做什么，难道还不能对梦里人办点事儿吧？于是她把NPC给强吻了，这是她唯一还有印象的后续。

起初是温热和绵软，后来就变了，变得失控和急切。

宋绮呈猛地抬头，目光直勾勾盯着郑思行的嘴巴，这一看心就剧烈跳了一下。

他菱形的唇瓣平素总带有健康的淡粉色光泽，看起来十分柔软，眼下他下唇却破了道皮，微微肿起瑰色。

“我咬的？”宋绮呈指指他的嘴巴，忍不住疑问出了声。

郑思行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坦然点头，“对啊，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她自己都记得自己亲了人，可谁能想到那个人真是郑思行本行呢？

宋绮呈感觉有点耳鸣。

郑思行继续道：“你强吻我，抱着我不放，连睡觉都不肯撒手，一进房间你就把我……”

“不要再说了！”宋绮呈慌乱地捂住他嘴巴。

她真是色迷心窍，酒后乱性，怎么就把郑思行给……了呢。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宋绮呈挣扎着又问了句。

郑思行淡淡道：“我推不动你。”

“胡说！”宋绮呈叫道，“你都有两个我那么大了，这块头难道白长的？怎么可能推不动我？”

郑思行哼笑一声，嘲讽溢于言表：“我当然可以把你推开，只需要先卸掉你的胳膊再打断你的腿，最后把你捆起来，那样你才勉强会老实，但你会愿意？”

宋绮呈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

她对他，竟如此饥渴吗？

她就这么要粘着他，抠都抠不下来吗？

宋绮呈深长地呼吸着，任由自己滑进被窝，而后抓起被子盖住了脸，暂时与世界告别。

就没看到郑思行说完后脸上浮起的不怀好意的笑。

昨晚她第二次亲吻他中途就睡着了，晾着早被惊涛骇浪覆没的他。郑思行无可奈何，把人抱进房间后看着她泛着艳色的脸，知道不能让她这么睡，就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卸妆湿巾，笨拙地将她脸上的妆容擦干净。

他没想到擦起来这么麻烦，买的时候听店员说什么油皮干皮敏感肌时已经一头雾水了，也不懂她长这么好看还在脸上瞎折腾什么，害得他擦完第一遍没觉得有什么区别，以为是卸妆效果不好，又仔仔细细擦了第二第三遍，才确定她确实就是素颜更好看。

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端详她的五官，和上学那会儿不太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看着看着会莫名躁动，无法将她当成小孩了。

擦拭时不免用了力，她又悠悠转醒，明明认出了他，喊了声“郑思行”后就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松，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放。郑思行趴在床边呵欠打了一箩筐，手臂麻得仿佛被十个壮汉踩烂，最后实在累得吃不消，自己也在床上找了块位置，半揽着她睡着了。

总结这一晚的经验，他发现自己想要对她好真的要付出太多了。还没等他讨要初吻那一债，她倒好，一觉醒来屁事儿都不记得，简直没把他纯洁的处男之心放在眼里。

就这一念之间，郑思行打算逗逗她，也让她体会一下自己昨天被亲后的心情。

比较意外的是宋绮呈不哭不闹，也没打他骂他，他想要从她脸上看到的表情一个都没出现，反而从她眼中读出一丝诡异的同情和歉意。

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郑思行爬上床去扯她被子，嘴上凶道：“躲什么？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力量的差距这时候显示出来，宋绮呈眼睁睁看着头顶的被子一点点被拽走，光线一点点照在眼前，深觉自己愧对这份友情，更对不起郑思行好心好意带她回家的真心。

她苦着脸问道：“那、那你想怎么解决？”

郑思行一手撑在她枕头侧面，一手攥着被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总得对我负责吧？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说完自己觉得怪异，这好像不该是他的台词。但不管了，说都说了，他严肃地看着她。

宋绮呈皱着眉艰难地思索，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一样，其实也捋不出什么东西。

她睡了郑思行，而他要她负责。

看他这斤斤计较的样子，估计是个可怜的小处男，自己处理不好可能要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宋绮呈谨慎地问：“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算对你负责呢？”

郑思行脸一阵红一阵白，懊恼自己刚刚张口说了句蠢话，现在话题已经不在他预想的轨道上了，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像个小气的怨男。

他含糊其辞地推诿，“问我干什么？我要看的是你的诚心。”

宋绮呈也沉默了。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内心有个大胆的想法冲出来。

她本来就喜欢郑思行，顾及着两人的关系，从没想要过他的回应，甚至不打算把这份感情公之于众。

可他们之间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尺度比被他知道她心意这事还大，万万不可能做回正常朋友了。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和他更近一步呢？

她做了那么冲动的事情，一夜过后他不但没有离开，还给她端茶倒水，显然是不讨厌她的。无论他是心软还是别的什么，这或许都是个机会。

宋绮呈伸出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能麻烦你把我的包拿过来吗？”

郑思行一秒拔高了音量：“你想给我钱？！”

“没有！”宋绮呈被他的脑回路逗笑了，“你拿给我。”

郑思行尽管忿忿不平地瞪着她，还是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取来了她的包。

“我以前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负起这份责任，”宋绮呈一边翻包一边对他道，“我能想到最诚心的办法就这一个，你看你愿不愿意接受。”

郑思行好奇地凑过去：“只要不是拿支票侮辱我的人格。”

“那你想得有点美哦，”宋绮呈说着，拿出了一个薄薄的硬壳的本子，“这是我的户口本，前几天办事需要，一直就带在了身上。”

郑思行还没反应过来，“户口本怎么了？”

宋绮呈道：“有了户口本，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结婚。”

“……”

郑思行停顿几秒，又按了按耳朵，木讷地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