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呈鼓足了勇气说出这句话，看他没笑，便打着哈哈道：“怎、怎么样？吓死你了吧。”
郑思行反而安静下来了。
宋绮呈拿户口本遮住脸，只露出双眼睛悄悄看他，他盘腿坐在床上，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阻隔，好像这是种十分自然的相处模式。郑思行有些出神，五指在半干的头发间拨弄几下，然后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去碾自己的泪痣。
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常做的动作，尽管宋绮呈不觉得自己这个离谱的邀请有被思考的价值。她都开始懊悔了，怕被他猜出些什么。明明以他们的关系，他该只当她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正常流程是笑骂她几句便罢，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这样。
“郑思行，我刚才说的……”宋绮呈等不到他回应，惴惴不安地开口。
“是因为家里人催得太紧吗？”郑思行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清透双眼间写满了然，“你昨晚把我当成你妈，跟我说你不喜欢刘嘉泽。刘嘉泽就是上次我也见到的那个男人？”
宋绮呈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迟疑地点了点头。
郑思行道：“他看起来还是个蛮靠谱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了吧？和你接触估计奔着结婚去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明确地和我妈说了对他不感兴趣，没有想耽误他的意思。”
“可阿姨觉得你就是小孩子脾气，没把你的意见当回事？”
知己啊，宋绮呈连连点头。
“那难怪了，”郑思行想通了些，语气轻快道，“你是想着横竖要被催着找对象结婚，与其和不熟悉的人接触，倒不如选择我，一来可以弥补你犯下的‘错误’，二来我怎么也算是你了解的人，可以省去很多环节。三来，我和你有同样的困扰，是最合适不过的合作伙伴。”
还一二三呢，一个也没猜对。
宋绮呈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你妈喜欢我，我妈也喜欢你，我们俩要是结了婚她俩得乐得放鞭炮吧。”郑思行想了下那场面，不由笑出声，“这样被催婚的压力也没了，长辈开心，咱们轻松。啧，宋绮呈，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好主意呢。”
宋绮呈惊讶道：“所以你同意？”
“我是觉得你刚刚如果不是在开玩笑，那么这个计划还是有可行性的。”郑思行话音一转，“但结婚毕竟不是儿戏，婚姻里女方大概也吃亏更多，与其问我同不同意，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你是不是真的决定好要这样做。”
他这番话堪称推心置腹，虽然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宋绮呈还是不免激动了一下。
普通人都是被推搡着走完一辈子，像游戏里早早被设定好的NPC一样一代一代过着单一而循环往复的人生：出生、完成学业、恋爱、结婚、子女出生，子女完成学业、子女恋爱结婚，以此谓为“传承”。
要宋绮呈说这就是个屁，凭什么人要按部就班地活，这一套又是谁定下的规矩，为什么不按这套章程走就是倒行逆施，就是离经叛道，就要被这个姨那个叔看不起，他们又算老几。
爱情很伟大，而能因为爱情走进婚姻的两个人却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与自己相伴走完一生的都不是曾经最热爱的那一个。把自己塞进这种日子里，逼迫自己过下去，那叫苟活不叫生活，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可她的力量太渺小，她的声音太弱了，她既无法改变大环境的规则，也不能让母亲理解支持她的选择，看不起又怎样呢，她还是得沦为自己看不起的那群人。
宋绮呈不免产生遐想，起码郑思行是她喜欢的人，尽管他对她没意思，但也总超过世上其他的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了，她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机会确保自己能再遇到个心仪的结婚对象。
期待是真期待，可这毕竟不是洽谈的结果，他也未必真急到要做出这种牺牲。被子蓬松柔软，热乎乎将她笼罩着，宋绮呈踌躇不决，“郑思行，昨晚发生的事……我其实、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想……”
“宋绮呈，”郑思行绷不住了，好笑道，“你是不是傻啊，你醉了我又没醉，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宋绮呈愣怔几秒，还没回过神。
郑思行皱起眉：“你难道真以为我会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我怕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啊，你对我没意思，我对你很有意思啊！宋绮呈心道。
她不说话，郑思行以为她是默认，登时就气笑了：“不是，这种事情……发没发生你自己感受不出来？你起码得知道疼吧？”
很有几分道理啊！
“哦——！”宋绮呈恍然大悟，“难怪没感觉呢，我还以为是因为你……”
郑思行脸色黑成了锅底，打断了她的大胆发言：“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因为你人好。”宋绮呈很识时务地补充完全。
所以，他是故意逗她玩的，但也是认真听取了她结婚的提议？
“刚才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郑思行被她气得头疼，按着太阳穴问道。
宋绮呈眨着眼睛看向他。
郑思行被她看得有些赧然，抓了把毛躁的头发，眼神飘忽：“就是，要不要咱俩凑合凑合，应付下家里人？”
他同意？他有这个意向？尽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不存在任何责不责任，他也愿意和她结婚？
“说啊。”等不到回答，郑思行又催促一声。
他问回来，宋绮呈反倒没了最开始的勇气。
毕竟，四舍五入一下，这也算郑思行在向她求婚吧。
“我……都可以，看你意见。”她含糊道。
郑思行头垂得更低了，闷闷出声：“你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宋绮呈：“既然咱俩都没意见，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可有意见的了。”
郑思行：“确实。”
宋绮呈：“嗯呢。”
郑思行：“那我们是今天落实，还是挑个日子？”
宋绮呈：“我都行，你说呢？”
郑思行：“我也是。”
宋绮呈：“可以的。”
郑思行：“……那现在去？顺便在外面吃个午饭。”
宋绮呈：“好的，我没意见。”
郑思行：“我也。”
“……”
气氛变得古里古怪，郑思行跳下床，故作平常地伸了个懒腰，音量倒是欲盖弥彰地放大了：“那我去客厅等你啊，你收拾完就出来。”
宋绮呈“哦”了一声，等他走后才下床，果然衣服裤子都穿得严严实实。
去了卫生间，她看到洗漱台上放了一包拆过的卸妆巾，不由抬头看向镜子。
脸上干干净净，一点残妆都没有，居然也丝毫不觉紧绷。宋绮呈在台面上扫了一眼，牙刷旁果然放了一瓶男士护肤乳，拧开盖子一闻，淡淡的香味与她脸上相同。
宋绮呈哈地一声笑出来，戳了戳胖乎乎的瓶身，小声道：“你还挺体贴的。”
清水扑到脸上，她凝望着镜子里顺延面部轮廓滚落的水珠，后知后觉地心跳加速——出了这道门，她就要和郑思行结婚了。
太太太……
太爽了吧！
车子开到民政局，一路两人都没有交流。
沿道路转了两周，郑思行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怎么车位都满了，今天这么多人结婚的吗？”
宋绮呈也不解，探出车窗看了看，道：“要不然停到隔壁街道，我们走过来吧。”
也没别的办法，郑思行点头，调转方向盘。
步行五分钟的路程，两人间恢复了沉默。路上还遇到其他几对新人，人家脸上的幸福盛不住，手挽手从二人身边经过。
郑思行看看他和宋绮呈之间隔着的一个足球队的距离，默默往她身边靠了靠。
“你真的不后悔吗？”宋绮呈突然开口道。
郑思行不问反答：“你后悔了？”
宋绮呈：“没有。”
郑思行不觉松了口气：“我也没有。”
宋绮呈：“哦。”
郑思行犹豫片刻，问道：“你很紧张吗？”
“有点，”她道，“你不紧张？”
彼此间距离又近了，各自垂在身侧的手总好似要碰上。
“我也有点，”郑思行将手插回口袋里，步伐不疾不徐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宋绮呈停了下来，拽了拽他的衣角。
郑思行低下头，“怎么了？”
“我们的关系不会变的吧？”她撞进他荡漾的目光中，眸子里写满担忧地问。
郑思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道：“不会。”
她眼中的忧虑却没能消减。
郑思行还想说些什么，她又很快扬起笑脸，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那不挺好的？走快点吧，超过前面几对儿，我们也能早点去吃午饭。”
郑思行于是笑起来，轻松道：“刚才是谁磨磨蹭蹭像蜗牛一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宋绮呈嗔道：“反正不是我。”
郑思行：“谁知道呢。”
宋绮呈：“闭嘴。”
郑思行：“哈。”
到了办事大厅，人更是多得离谱。
宋绮呈踮起脚看了眼前方的队伍，诧异道：“大家都赶着今天结婚吗？”
身边一个女生闻言，回复道：“你们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啊。”
宋绮呈立刻看向郑思行，他也一脸茫然：“我没关注。”
女生又道：“今天是周六，如果不是因为情人节，民政局怎么会开门呢？”
宋绮呈一看手机，果然如此。
接受了这个事实，郑思行弯腰在她耳边笑道：“没想到歪打正着碰上了个好日子，以后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了。”
宋绮呈有些耳热，推开他的脸：“笑屁。”
等候太无聊，刚刚那女生又转过来找宋绮呈聊天，“姐妹你好漂亮啊，你老公也又高又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老公？”宋绮呈一时没适应这个称呼，扭头看了郑思行一眼，好在他正跟这女生的结婚对象闲聊，没注意他们这边，“哦哦哦，我们啊，我们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女生惊喜道，“啧，好浪漫。我和我老公是高中同学，当时都没想到会谈到结婚，我还以为我们的缘分已经够深了，比起你和你老公真是算不上什么。”
宋绮呈心情好，面对陌生人的主动搭话也没那么抗拒了，真诚道：“校服到婚纱，也很浪漫。”
女生又好奇地追问：“诶，你们既然一起长大，是不是父母早就默许你们在一起啦？他从小就知道你是他的老婆吗？”
宋绮呈连忙摇头，面红耳赤地解释：“没有没有，我们……是最近才在一起，以前只是好朋友。”
郑思行和那边的男人聊到一块，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宋绮呈的目光从他颤动的泪痣滑到他弯起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柔声道：“不过我很早就喜欢上他了，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似有所感的，郑思行笑声一顿，歪头朝她看过来，浮荡地一挑眉：“怎么了？还偷看我。”
宋绮呈被抓了个正着，羞得有些恼了：“看看不行？”
“当然行啊，”他道，“往后天天都能看，想看哪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