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舔糖纸

第二天，韩有牛一手拎着一个麻布袋子，一手捏着钱袋，笑容满面地回到家，刚推开了门，他惊讶地发现，今天晚上，全家人居然都在。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陈氏率先发问：“大哥，你知道娘今天有多难堪吗？村头的二愣子他娘，今天一早就在村子里炫耀，她儿子二愣子懂事孝顺，做了小工挣了二十文钱，一回家立刻就交到了公中。”

韩有牛一愣，他清楚记得二赖子的工钱是二十五啊？

上交的怎么会是二十？

看他那憨憨呆呆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藏私房钱的模样。

二赖子，家里也是人口众多。别看二赖子人小，才不过十六七岁，但他其实和韩有牛是一个辈分的。二赖子前头有四个兄弟，最小的四哥也比他大十岁，他是典型的老来子。

年纪小就比较吃亏，前头几个哥哥成亲生子，差不多将家里的资源占尽，轮到二赖子了，是钱没钱，房没房。

二赖子娘心疼这个小儿子，每次他做小工回家，上交的工钱都让他自个儿留一点。攒点钱，以后成亲生子，自己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韩有牛稍稍一想，就能想明白二赖子娘的打算。毕竟一个村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男人晚上在被窝里放个屁都能臭遍全村，根本没有秘密。

“大哥，你昨儿和他们一起去上工，他们发了二十文，你应该也有吧？”见韩有牛没有应声，陈氏接着说道，“大哥，虽然这钱是你去做工挣得，但咱们一大家子还没有分家呢？大伙儿一起下地，种的粮食可都是一个锅里吃着的。”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挣得工钱也是大家的，你可不能私吞。

这话韩有牛听出来了，他没理会陈氏的叫嚣，抬起头看向老两口。老两口虽没有明说让他立刻上交工钱，但也没有阻止陈氏的话。

韩有牛心中一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藏过私房钱，前些日子，家里缩减开支，各个饿得打飘，二房三房都能弄点东西给小孩子填补一下，就他家初一，愣是饿地在山上拔草（百合）吃。

他试着说道：“爹，娘，这工钱我想留——”一点，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别人家成亲早的，这会儿没准都做爷爷了，手里还是一文钱都没有，遇到事儿了还得朝娘伸手，好说也不好看啊！

但韩有牛没能把他的话说完，刘氏打断了他的话，“老大，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出去问问，谁家没有分家，允许小辈私藏私房钱的？”

韩山抬着烟斗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老大，你娘说得对，咱家没有分家，你二弟三弟挣的钱也都交到公中了，让你留了私房钱，这不寒了你两个弟弟的心呢！”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有三个儿子了。你还只有一个丫头，以后万一遇到事儿了，不得靠你两个弟弟？”

韩有牛心中彻底凉了，他和孙氏两个大活人就在这儿。难道在他爹心里，他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种？再说了，就算没有儿子，他不是还有女儿吗？

他们两口子都不是偷懒的人，有两亩地，种些粮食，也能凑着活下去，怎么到了他爹心里，他就得像那菟丝子，只能依附两个弟弟，靠着弟弟的施舍过活呢？

韩有牛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原本挣了钱的兴奋感，全都变成了沮丧难堪。

韩初一看着她爹的样子，有些心疼，她悄悄走到韩有牛身后，握住他的手，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爹，你放心，我不做你女儿了，以后我做你儿子！”

“等我长大了，我就娶妻生子，给你生一堆孙子玩玩！”

被韩初一一打岔，韩有牛心头的那些抑郁沉重，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你个小丫头，还娶妻生子！”

韩初一很不满，这些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喜欢捏小孩子的脸、鼻子、耳朵什么的。

真的是太烦人了！

瞬间忘记了，上一辈子，她也很喜欢捏着小朋友的脸蛋玩儿！

她皱着眉头，用力推开韩有牛的手，不高兴道：“爹，我都说过了，不要捏我的鼻子，不要捏我的鼻子。”

韩有牛一停，忍不住又伸出手捏了一下。

这一捏，直接把人捏生气了。

韩初一气呼呼地挣开韩有牛的手，蹭蹭跑了两米远：“爹，我好心真是没好报！我都给你做儿子了，你居然还捏我的鼻子！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我长着一个塌鼻子，以后娶不到婆娘？”

韩初一讨厌别人捏她鼻子了，也不知道是年纪小鼻骨没长起来，还是本身就是个塌鼻子，总之，她的鼻子撑不起她漂亮的大眼睛还有精致的脸型。

“噗嗤！”韩有牛忍不住失笑，他招了招手，想把人招回来，看着韩初一警惕的眼神，韩有牛只得再三保证，“过来，过来爹抱抱，放心，真放心，爹不捏你了。”

“真的不捏你了，爹可不想自己老儿子，以后因为塌鼻子取不上婆娘，再哭鼻子呢！”

“谁哭鼻子了！”韩初一瘪了瘪嘴，试探往韩有牛身边走了两步，问道，“真不捏我鼻子了？”

“真不捏了！”

“行吧，既然你都认错了，我就给你再抱抱！”韩初一傲娇说道，跑回韩有牛身边，伸出手，小脸傲娇地仰着，一副大爷我给你抱，是你的荣幸！

韩有牛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刮了一下韩初一的鼻子，然后一把将人抱起，不让她跑开。

韩初一趴在韩有牛肩膀上，眯着眼睛打了哈欠。

“想睡觉了？”韩有牛拍了拍韩初一的后背，轻声哄道：“乖，睡吧！”

韩初一摇摇头，睁着大眼睛，“我不睡！”

他抱着韩初一，对着孙氏道：“回房，把昨天那二十文铜钱拿过来！”

一共四十文钱，韩有牛都交给了刘氏。

刘氏拿着钱袋子，看着大儿兴致不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老大，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以后你就懂了，爹娘是不会害你们的！”

韩有牛顿了一下，才道：“娘，我都知道，你不用多说！”

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上，看着刚刚匆匆放在床上的麻布袋子，韩有牛有些意兴阑珊。他打开麻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纸包四四方方，由麻绳绑着，扯开麻绳，露出里面黄灿灿的黄糖。

这时候蔗糖的提纯工艺没那么先进，所有的糖，都是这样含着杂质的黄糖。

糖有些化了，全都粘连在一起。

韩有牛拿着小罐子，把糖块一一放了进去。然后又拿着勺把粘在油纸上的糖浆都刮下来，他冲着韩初一招了招手：“初一过来，吃糖！”

“啊！”韩初一张开了嘴，将那半勺糖浆吃了。

“初一，还吃吗？”韩有牛拿着勺子继续刮，东西细致耐心，油纸上沾的糖浆本就不多，再刮也刮不出什么来。

韩初一有些心酸，“我不吃了！”

“真不吃了，这上面还有呢！”韩有牛问道。

“不吃了！”

“行吧！”韩有牛仔仔细细添了一口勺子，然后才将勺子递给韩初一，道，“初一，你把勺送到厨房去。”

“爹，油纸不丢吗？”韩初一问道，“我一起丢了吧！”

韩有牛摇头：“不用，这油纸我还有用。”

“那好吧！”韩初一拿着勺子，一溜烟跑到了厨房，然后又匆匆跑了回来。千层底的布鞋，落在泥土地上，发不出什么声音。

韩初一跑到房间门口，就看到屋子里，韩有牛和孙氏两人，一人拿着一半的油纸，正在舔着。

她还听到孙氏说道：“这黄糖可真甜，都多久没吃过糖了。”

“我上次去市集，听到有人说过，日子要是过得苦了，吃一口糖，以后那就都是甜甜蜜蜜。”

韩有牛点头：“是甜！”

又道：“咱们初一瘦，那糖你每天煮百合汤的时候，给她放一块，甜甜嘴，补补身体。”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糖对于大家来说，就是最好的补品。

听到父母对自己的关心，韩初一嘴角翘起了一丝微笑。

没人不喜欢父母爱护自己的。

她正准备推门进去，就听韩有牛道：“舔干净没有，要是好了，我就把纸拿去扔了，可不能让初一看到！这糖不多，初一懂事，要是知道咱们也爱吃糖，那孩子就不肯吃了。”

孙氏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他们这个女儿确实贴心，尽管她觉得油纸上还有丝甜味，心里不舍，但还是立马将油纸还了回去：“好了好了，你拿去丢了，快丢了，别让咱们初一看到！”

韩初一闻言，心里酸胀，她抹了抹眼睛，立刻转身跑回了厨房。

心里暗暗数数，估摸着韩有牛已经扔到油纸回到屋子里，才从厨房慢慢悠悠回到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