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许今日方才苏醒,江问渠恐他身体尚虚,便命他先回厢房歇息去了。
江问渠扫落肩头的几簇白花,转身对着静寂无人的四周道:“出来吧。”
陆逾从阴影处行出,漫天晚霞辉映其身,如玉容颜润上微微莹泽,丰姿不凡。
他心中忧心着阿许,一直悄悄紧随其后,自然也将方才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丝丝缕缕的疼痛从心尖弥漫开来,令他从头到脚都难受得厉害。
他想替阿许做些什么,倘若可行,他甚至想将体内灵根移至阿许身上。
此前若是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愿为一人舍弃这一身灵力,他只会觉得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或是陷入了什么幻术之中。
可事实便是如此,理智也好,冷静也罢,在阿许面前,一切底线都是那么薄弱。
喜怒不形于色,从容自若,处事有方,是出云学院这一届最出色的学子,这时江问渠从师长们言辞之间拼凑而出的陆逾。
此时的他虽面色平静,但悲伤还是从他眉眼中一丝一缕泄露出来。
江问渠单刀直入,直接问道:“你喜欢阿许?”
虽是询问,但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他虚长阿许三岁,虽未经历过任何情爱之事,但见闻到底比阿许那个榆木疙瘩多上不少。更何况陆逾也未掩饰得很好,他眸底的缱绻情深倘若稍加注意便能轻易窥知。
陆逾怔然了一下,倘若是旁人问他,他定能毫无犹豫回答此事,偏偏问他之人是江问渠,阿许的兄长。男子相恋之事在世上算不得多见,甚至隐隐遭人嗤笑。
思及此,陆逾忙道:“我是喜欢阿许不错,但此事阿许并不知情。若江师兄要怪罪,我愿一力承担,万望江师兄莫为此事扰到阿许!”
江问渠闻言,不由讶道:“你不知道么?阿许他喜欢你。”
短短一句话传入陆逾耳畔,却好似一道惊雷炸响,他的理智也随之碎裂得无法拼凑,“江师兄,你……你说的是真的吗?阿许他……他喜欢我?”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好似一场美梦,美得不真实而令人陶醉其中。他浑身都微微颤抖着,一颗心恍若置于云端般,七上八下。
江问渠看他这模样,颇是好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你觉得阿许为何会来出云学院?”
阿许为何会来出云学院?
陆逾愕在原地不再动弹,栖月林初遇的画面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中。
“陆逾,你要去哪所学院?”
“出云学院,你呢?”
“真巧,我也是。”
江清许曾说过沧澜学院的静安院长是这世上唯二能控制招魂幡之人,昔日他带着溯回离开桃源乡,是想前往沧澜学院寻求静安院长的帮助,令他得以修复被废掉的枢灵根。
岂料阴差阳错,在栖月林时他为救太阴幽雀用掉了溯回,又因陆逾放弃原先计划转而求学出云学院。
陆逾不是傻子,他很快便想通了个中深意。他喉间一哽,铺天盖地的酸涩凝聚眼眶,很快便有温热的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汹涌而落。
他的阿许,为何那么傻……就为一只只一面之缘的妖兽,便葬送了多年来孜孜以求的梦想。
为何当日他没有看到阿许拿出溯回时的犹豫挣扎?就只差那一步,阿许便可重回剑道……
陆逾很清楚江清许对剑道的热爱,自他入院后,对何事都算不得上心,一贯的恣意散漫,随心所欲。独独在日耀阁向阳景讨教剑招时,不受其他诸事所扰,全身心扑在上面。
无尽的悔意涌上心间,陆逾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他胡乱擦拭面上的泪痕,狼狈向江问渠告退,“江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陆逾沿着青石板路一步一步朝江清许卧房行去,步伐极慢,光影交织在他身上,似哭似笑。
他的阿许,独自一人背负了那么多,却从未显露分毫。
所幸他知道得未晚,日后苦痛也好负担也罢,都有他与他一起分担。
陆逾到达厢房时,江清许并未阖门,透过大开的木门,他看到只着素色寝衣的少年,手中摩挲着一只茶杯,双眸低垂不知在深思些什么。
他尝试平复着内心纷杂错乱的思绪,步履匆匆而进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迫切。
“阿许。”
陆逾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双眸定定看着他,“江师兄刚才告知我,他说你喜欢我。”
江清许收回拨弄茶杯的手,对上了他含着期盼的双眸,缓缓点头,“是。”
闻言,陆逾眸底之光瞬间聚拢,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语无伦次道:“阿许,阿许,我,我也是喜欢你的。”
“此前我一直以为你不懂情爱,所以……所以才未将这份爱意宣之于口。我想着等有朝一日你明了了感情之事,我再向你求爱。”
“阿许,阿许,你信我,我是真心实意爱你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就只是情之所至。”
说到这里,他执起江清许的右手放于自己左胸口处,“阿许,你感受到了吗?这里悲伤是为你,喜悦是为你,它的每一次波动都是为你。”
江清许并未作何反应,也未挣脱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
陆逾面上笑意愈浓,任谁都能轻易窥知到他的好心情,“阿许,那我们结为道侣如何?”
出乎陆逾意料的是,江清许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好。”
陆逾面上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夜间冷风拂过,唤醒了他因狂喜消散于无形的一点理智,此时的他终于看清了阿许眸底的神色,那里寻不出半点喜悦的痕迹,只如一汪死水,平静无波。
陆逾猝然收紧放于他心上的手,慌不择路道:“阿许,阿许,为何不好?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只要你说我定会改的。”
江清许静静地看着他,看清他面上的惊慌无措,看到他在感情的漩涡中挣扎不已,他薄唇轻启,喟叹道:“陆逾,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你。”
“什么?”陆逾呆呆地,并未理解他话中之意。
“那日栖月林内我被巨蟒追杀之时,我感知到你在附近。”
巨蟒狂化后速度虽快,但依他的实力还不至于无法应对,只是恰逢那时,他感知了周遭有旁人的气息,略一晃神方才被巨蟒擒住。
他二人初遇时,彼时的陆逾沉稳冷静,能理智地做出每一步正确的选择,而这正是江清许所不具有的。为何会喜欢上陆逾?后来他曾细细想过,或许他喜欢的正是陆逾这一点。
陆逾显然理解岔了他的意思,他惊慌道:“阿许你是怪我当日未能及时救下你吗?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我应该……”
“不是。”江清许缓慢而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冷峻声音低沉,“陆逾,这份感情已变成你求道路上的阻碍,你是云起大陆罕见的变异灵根,理应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怎可为感情止于此?”
时至今日,江清许终于明了无涯门内易远流和夏濯泉二人对叶澜清的感情纠葛。而后绿荫镇一行,他看到因风知意和柳飞絮二人的爱恨情仇,兰因和林珩有家归不得,无数无辜之人被牵扯其中。
当日了然之境内,他在柳飞絮的记忆中看到了过往兴盛富庶的绿荫镇。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宽阔的市集到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来往行人衣着光鲜亮丽,欢声笑语萦绕耳畔。
大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为杂耍艺人叫好的喝彩声,鼓掌声;茶馆中传来说书人引人入胜的故事,酒楼中隐隐可闻的谈笑声,推杯换盏声。
放眼望去,泱泱盛世繁荣昌盛。
可他踏入绿荫镇时见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徒留街道上满目疮痍和毫无生气的景象。
是以江清许认为,情这一字是灵修求道路上的牵绊,他绝不会被感情桎梏,他尚有许许多多的事去做,他要为这天下构筑仙、凡、妖三者平等相处的盛世。
“求、道”
陆逾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恍若处于一场梦境之中,昔日双亲骤然阖然长逝,他小小年纪便得背负重铸天府荣耀的重任,求道二字是他这些年来未敢遗忘之事。
他也知自己变了,他的所有理智冷静,他的一举一动皆受阿许控制,可他不觉得这有何不好。可任他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阿许竟会因此断然拒绝他。
思及此,陆逾的眼眶一点一点的红透了,他嘴角勉力掀起一丝弧度,似笑似哭,“可是阿许,我不知如何才能不爱你。”
叫他如何能不爱江清许?江清许这三个字,早已深入他骨髓血液之中,与心脏融为一体。除非是他死,否则他想不出任何放下阿许的办法。
江清许看不懂他的深情,在他决定放下这段感情的那一刻,心中爱意便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消散殆尽,他是如此,他以为陆逾也能如此。
“陆逾,回去吧。”他平静道:“好好歇息上一晚,明日起来便会好了。”
陆逾应他之声而起,一步一步后退,却始终固执地看着他。待他退至门外时,木门吱呀一声,无风而关。
他站在门外,直至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都未等来他的一个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感觉要把前面的感情线修改一下,不过也得等完结之后了。感谢在2023-08-12 21:48:49~2023-08-14 23: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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